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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在天际撑开一方极小的天地,天色渐开,薄雾未散,院外朦胧的光深深浅浅掠入她眼底。滚烫的热度灼在她耳边,蜻蜓点水似的一点颤麻从垂尖滑过。不可能不紧张。宁晏却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她与燕翎皆是第一次,两个人之间门隔阂太多,又没有感情基础,圆房一拖再拖至今日,出一点岔子,后面越难。她深呼吸慢慢地配合他。呼吸交缠的暗夜,每一点细微的反应和动作都能被敏锐捕捉到。燕翎承认自己现在想要她,但是骨子里那股傲气终究有些折不下来,以至于动作有些磕碰,直到感受到她带着一点逢迎的讨好,心里那点不快被填补。仿佛有清羽在她心尖挠了挠,很痒,也不适应,只是慢慢地,像有蜜糖趟进来,她以为这便是传说中的鱼水之欢,直到骤然一股掰开的痛席卷全身,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豆大的汗密密麻麻渗出来。燕翎察觉到她的痛楚,只是这个时候,断然不可能半途而废,只得等等她。黑暗里那双视线锁住她,仿佛她是他的猎物,理智渐渐回防。这是夫妻义务,到了这一步,如果她往后退缩,他们之间门就更难了,他不会缺女人,留给她的只是万劫不复。迟早都得越过这关。湿漉漉的眼眶泛红,慢吞吞地将手臂从他腋下伸过去,环抱住他的肩,小嘴在他耳边轻颤,“我可以了”雨过天晴,绵长的光线从窗棂投进来,宁晏察觉到面颊被阳光轻轻照射的温热,身后传来燕翎起床的动静,她却未睁开眼。早在燕翎醒时,她便已迷迷糊糊醒来,只是过于羞赧,昨夜到后来,理智渐渐被他给击垮,唇齿溢出一些嘤咛,如今醒了觉得尴尬,不知怎么面对燕翎,干脆装睡,把这一劫给躲过去。燕翎站在床榻边上穿衣,特意侧开一些,让那和煦的晨阳落在她面颊,她侧身往外睡着,一张姣好的面容沐浴在光色里,面颊还微微残有一些红晕,往常这个时辰他早晨练去了,之前三日没休息好,昨夜又闹晚了一些,是以起迟了。得到餍足的男人,眉宇里的精神气不加掩饰。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起昨夜她的反应,心中是熨帖的,也不搅了她的安眠,悄声往浴室去了。宁晏继续睡着没动,直到浴室响动停歇,确认那道脚步声沉稳往外去了,她方才姗姗起了床,如霜第一个掀帘钻了进来,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俗话说圆房是新婚最后一道仪式,总算是圆满了。如月就腼腆多了,还不大好意思,昨夜荣嬷嬷特意将她支开,就是怕她面儿薄。如霜吩咐如月收拾床榻,自个儿伺候宁晏泡澡,扶着她跨入浴桶时,仔细瞧了瞧她身上,倒也没有明显的印子,如霜担心燕翎欺负宁晏,如今瞧着还好。替她擦背时,便低声道,“世子爷晓得疼惜您。”宁晏大抵猜出她的意思,白皙的面颊透出一抹粉色来,“你想岔了”燕翎不是因为疼惜她,是因为不习惯亲吻。她也不习惯。宁晏细辨也没觉察出哪儿痛,就是浑身不舒服,骨头跟要散架似的,还有就是腿侧保持一个姿势过长,又酸又胀。待换洗出来,瞧见荣嬷嬷眼底有如释重负的泪,恍觉昨夜受累一晚也值了。原以为就要离开国公府,是以告病三日,如今峰回路转,宁晏自然得重新拾起这长媳的重担,规规矩矩去容山堂给长辈请安。今日国公爷也在,想必也是刻意等着她,将其他人都给打发走了,他与徐氏坐在主位,一同看着她。宁晏径直跪下行了大礼,“父亲,母亲,媳妇在行宫言行无状,给燕家丢了脸,还请父亲和母亲责罚。”徐氏先前只是耳闻宁晏与燕翎起了龃龉,直到昨夜从国公府嘴里方听到了真实情况,此事可大可小,端看丈夫如何处置。燕国公这个时候就表现出粗犷男人的大度与爽快,扬手一挥,“多大点事,起来吧。”事实上,昨日军营那桩事处置妥帖后,皇帝便将他招入皇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言下之意对宁晏不满。燕国公这个人极护短。皇帝护着燕翎,他就偏袒自己儿媳,“陛下,哪个女人家的背地里没点聒噪的话,更何况宁家丫头那也只是开开玩笑,过过嘴瘾罢了,您要斥责,不该首先斥责您的女儿么?再说了,您大可去后宫转转,臣就不信那么多妃子个个如表现出来那般爱慕您。”皇帝被燕国公堵得无话可说。皇帝当着燕翎的面,点醒外甥要反省自己,到了燕国公这,就按捺不住脾气了,总觉得自己外甥是最出众的儿郎,只有他挑拣别人的份,轮不到别人来埋汰他。燕国公的想法也很简单,进了门就是自家人,自家人轮不到外人置喙。更何况,他并不觉得宁晏犯了多大的错,喝口酒玩闹玩闹而已,她又没去外头嚷嚷,偷听的是皇帝与燕翎,只能说,燕翎与皇帝,活该。至于宁晏不喜欢燕翎这事长公主当年嫁给他时,也不喜欢他,还不是慢慢磨合的。哪怕身边坐着的这位徐氏,心里对他有几分真情实意的爱慕?婚姻里,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情感,等人过了大半辈子,才知道,陪伴是真。不过,宁晏会骑射喝酒这一出,着实令燕国公意外。“你什么时候学得骑射?”他笑吟吟问她。宁晏没想到公爹如此大度,心中万分愧疚,起身施礼道,“儿媳在外祖家学的,那时年轻,上过山下过海,也是个顽皮的。”也不知为何,在这位公爹面前,宁晏觉得自己无需去遮掩什么,又或者是他言语间门那笃定的信任,令宁晏有一丝撼动。燕国公爽朗一笑,“很好,这一点像极了你母亲。”这里的“母亲”,可不是徐氏,而是已故的长公主。燕国公夫妇选择不追究她,自然最好,她也不好意思杵在这里,借口去厨房忙碌。刚从容山堂出来,却在左侧抄手游廊撞上一人。三少爷燕璟站在五步开外,笑容熠熠朝她长揖一礼,“嫂嫂,您病好了吗?您这三日未理厨房,可是愁坏我们了,我们被嫂嫂养刁了胃口,如今自家厨子的菜是吃不下去了”燕璟比二少爷燕瓒又不同,甚有眼力劲,只字不提行宫的事。宁晏笑着还礼,“是我失礼,还请三弟海涵,我这就去厨房理事,保管让三弟吃到美味可口的菜。”燕璟侧身让开路,笑容不变,“嫂子,旁的还在其次,就是上回做的那道清蒸鳜鱼,能否再做一道”话落,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勺道,“我媳妇儿喜欢吃。”宁晏看着他失笑,“弟妹好福气,我这就去安排。”眼见宁晏越过他而去,燕璟想起一事,回眸道,“嫂嫂等等”宁晏驻足回眸,“三弟还有何事?”燕璟又重新迈了过来,拱手道,“嫂嫂,我怎么觉得这厨子的口味与明宴楼极像,据我所知,明宴楼从不外卖。”说完,打量宁晏的神情。
宁晏明白了,要吃的是假,试探是真。她不动声色笑道,“三弟好本事,竟是被你尝出来了,我请来的这两名厨子,以前着实在明宴楼当过差,后来因个中缘故离开了明宴楼,被我偶然撞见,便留了下来。”燕璟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笑意深深,“原来如此,不耽搁嫂嫂了。”他再次施礼。目送宁晏远去后,他一路往自己院落走,那一日尝到熟悉的菜肴,他差点以为明宴楼是宁晏所开,毕竟除了明宴楼的东家,谁有本事把厨子带到家里来,今日故意一问,得知是这个结果,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三少夫人王氏在长廊尽头静静等着他,淡声问他,“你找她什么事?”燕璟看着妻子,桃花眼潋滟万分,“我就是想替你要一道清蒸鳜鱼罢了。”王氏淡漠地看了一眼宁晏离去的方向,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三房。宁晏三日没料理厨房,厨房那几位婆子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偏生家里的主子都惦记着新来厨娘的手艺,她们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宁晏往后规定,每日采买必须控制在十两银子内,日日核对菜式与回押,倘若有不合之处,问管事的罪。她也并未操之过急,毕竟厨房连着银库与采买处,一牵发而动全身。她先在十两银子的日例里,慢慢添些好菜,或增加分量,缩减管事揩油水的空间门,慢慢杀了这股贪墨的歪风。宁晏安排完诸事回了明熙堂歇息。她一走,厨房原先的几位老人便悄悄议论开了,“听闻世子夫人在行宫时,与淳安公主喝酒,说了些糊涂话,被陛下与世子爷逮了个正着,这三日嫁妆都收拾了,是打算要回宁家的。”“真有这回事?”“可不是,我家侄儿如今跟着三少爷跑腿,无意中听到三少爷漏了一嘴,说是世子夫人言辞间门对世子十分不满。”“天哪,岂不惹恼了陛下?那陛下平日最是纵着咱们世子爷,就没下旨和离?”“呸,还和离呢,我听明熙堂烧水的慧婆子说,世子爷不仅不恼,还将书房的东西全部搬来了后宅,昨夜闹到子时尤未停歇你可见咱们世子爷跟谁低过头?”“啧啧,也难怪,咱们这位世子夫人论容貌是个罕见的,换谁娶回去不好好哄着”“三日没去上房请安,今个儿去了,你可见国公爷斥了她一声?她连世子都不怕,遑论咱们这些老泼才?她要掌家,必定是枪打出头鸟,咱们别再跟她过不去”婆子弹了弹兜里今日刚贪墨来的一角银子,抬头望了一眼苍穹,“要变天了”宁晏根本不知,自己在下人眼里成了祸国妖姬类的人物,她昨晚睡得不好,午膳都没用,换了身常服往罗汉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睡过去了。燕翎过来时,未时过半。平日这个时辰,宁晏还未醒,院子里静悄悄的,粗使的婆子婢子都去后院歇响,如霜去了后院,只如月端了个锦杌坐在廊芜下打络子,昨日下雨,院子里还湿漉漉的,台阶上黏了些湿透的落英,等她发现燕翎时,人已到了跟前,如月舍不得吵醒宁晏,就轻轻屈膝,往里指了指。燕翎便知宁晏在午歇,昨夜睡得晚,这个时辰还在睡,也不意外,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轻轻掀开布帘迈了进去,隔着珠帘瞧见东次间门罗汉床上躺着个人。身上盖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褥子,月白色绣红梅碎花裙摆垂在塌沿,一眼看到了她的侧脸,还有那雪白的耳廓。天色明净,衬得她面颊有着如皎月般的莹润光辉。起先还以为她没醒,忽然间门就发现那身子挪动了下,紧接着被褥被掀开,露出她窈窕的身段,慵懒地往大引枕上靠了靠,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狠狠一掐,一下又一下,仿佛那东西得罪了她。他沉着脸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听到响动,宁晏回眸,撞入他眸眼里,他眼底似有一种锋刃般的幽黯,能狠狠扎进人心里。宁晏愣了一下,很快坐起了身,“爷,您怎么来了?”燕翎在窗下的炕上坐了下来。他从来不会把宁晏往坏里想,行宫之前的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坚信不疑,如今嘛,对她有了颠覆的认识,往后她的举动,他就不得不多一层思量。比如此刻她手里捏着那个用橡泥做的人俑,他便怀疑,宁晏把那个人俑当做他在泄愤。宁晏压根不知一点小小的举动被燕翎看穿,没有半点危险逼近的警觉,反而趿着鞋下了床,去对面的紫檀长条桌案上给燕翎倒水。燕翎整暇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茶,宁晏只能搁在炕上的小几上,抬眸看着他,他视线真有一种洞察的锐利,宁晏心虚地瑟缩了眼神,拂了拂衣裙坐在了罗汉床上。“世子爷,您今日公务不忙吗?”他从不在这个时辰来后院。燕翎还是没回她。注意到她端端正正坐着,仪态神情一丝不苟,想起她骂自己是冰木头,唇角浮现冷笑,“夫人也不必端着,想怎么坐便怎么坐着吧。”宁晏听到这话首先一愣,这是燕翎第一次称她夫人,还未从这种惊诧中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带着凉凉的笑意,“像一块冰木头似的,多不讨喜。”宁晏:“”恨不得抠出一块地缝给钻进去,深呼吸一口气,迎着他嘲讽的冷笑,干脆将鞋子一扔,往罗汉床一倚,以舒服的姿势靠在引枕上,将半截被角搭在胸口,望着燕翎笑,“世子爷,我着实有些不舒服,世子爷既是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可真会顺驴下坡。燕翎舌尖抵着右颌,冷笑一声,不明白自己何苦自找气受,却还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将一个小盒子扔给她,“瞧瞧,可喜欢?”宁晏下意识便接住了,靠着引枕坐起了身,这是一个用绒布包裹住的小锦盒,锦盒用银镀金所制,上头还镶嵌了些许绿松与南红,宁晏小心翼翼打开。映入眼帘的一颗硕大的金色东珠。大约有鸽子蛋那般大,光泽细腻润滑,没有任何生长纹路,完美无缺。宁晏当年在泉州看着外祖父做生意,也是见过一些好货的,便知这颗南珠很罕见,否则也不配让燕翎郑重其事拿出来。燕翎一如既往面如冰山,宁晏摸不准他是何意思,笑着将锦盒合上,“是很不错。”燕翎气归气,自那日之后,也在不停反省,她昨夜那般配合,今日便特意寻来这玩意儿,想送给她,算是对她心意的回馈,“喜欢便拿着玩。”宁晏便知是赠给她的意思,上回给她一万两银票当家用,今日是头一次赠礼物给她。自然是高兴的。尺寸这般大又如此完美的东珠,价值不菲。宁晏又打开盒子细细把玩一番,“多谢世子爷,这东珠回头可以镶嵌在头面上,显眼又好看。”她语气里带着轻快。燕翎见她真心喜欢便满意了,不枉他费一番心思。心想,宁晏什么时候能喊他一声夫君。他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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