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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末,派人传谕。”
“内外军警密布,”绍英答说:“出不去。”
“那,”郑孝胥说:“只有施缓兵之计了。”
于是七嘴八舌地商量,决定仍由绍英去交涉,要求缓期;但鹿钟麟一口拒绝:“今天非出宫不可。”
如此往返数次,一味软磨,令人难耐,鹿钟麟心生一计。到第四次绍英再出现时,不等他开口,抢先作了表示。
“你们快去告诉外面,”他故意看着表,作出很紧急的神气,“时间虽然到了,事情还可以商量,先不要开炮放火,再延长二十分钟。”
绍英一听“开炮放火”四字,赶紧摇着手说:“好商量、好商量!”随即掉头就跑。
于是溥仪召集“御前会议”,决定接受修正的优待条件,交出“国玺”,迁居“北府”——太平湖的醇亲王府,为光绪出生之地,称为“潜邸”;载沣袭爵后,在后湖另建新邸,宫中称之为“北府”。下午三点钟,由鹿钟麟、张壁、绍英,将溥仪跟他的一妻一妾,护送出宫。“国玺”由鹿钟麟送交国务院,同时复命;黄膺白指示张壁,通知市民,第二天一律悬挂国旗一日,以资庆祝。
消息传到天津,前清遗老及主张复辟分子,自然都震动了,紧急集会,推派铁良、升允、袁大化及罗振玉,进京抗议,连段祺瑞亦深表不满,致电摄政内阁,主张“从长议之”。为此摄政内阁不得不发表通电,详加解释。当然赞成称道的亦很多;特别是章太炎的一通“快邮代电”称之为“诸君第一功”,说“溥仪妄以复辟,则优待条件自消,彼在五族共和之中,而强行篡逆,坐以内乱,自有常刑。今诸君但令出宫,贷其余命,仍似过宽,而要不失为优待。”此外又致电冯玉祥,主张没收“畿辅庄田”,还之于民,因为清兵入关“圈地”,本系豪夺,“非有买卖契券,不得各为私产。诸公应移知内部,举以还民。民国十三年间,未有德政及民之举。能办此事,则红载黎元,普蒙沛泽,益见诸公处事之公。首阳怨谤,何损于周德。”
不过,社会普遍的关注,集中在古宫宝物上,其时已有流言,最盛行的两个“故事”是,一个说张壁在宫中,见到桌上有一对均窑花盆,种的菊花,知道均窑是珍品,便告诉随行的警察说:“这菊花是好种,给我带回去。”
另一个是说鹿钟麟,看见桌上有个翡翠西瓜,随即脱下军帽,扣在瓜上。至临走时,卫士连瓜带帽一起捧到鹿钟麟面前说:“司令忘记戴帽子了。”鹿钟麟答说:“很热,我不戴。你拿着吧?”就此顺手牵羊将翡翠西瓜带走了。
一个星期以后,摄政内阁公布了“清室善后委员会组织条例”八条;同时发表了一张善后委员会的名单,由李石曾担任委员长,委员十四人有汪精卫、蔡元培、鹿钟麟,以及清室方面的代表五人。另外有监察委员六人,吴稚晖、张继、庄蕴宽,均在其列。
黄膺白想竟辛亥革命未竟之功,彻底推翻满清,到了办理清室善后事宜,可算已告一段落。但头脑冷静的人,则持根本否定的态度,认为国事如麻,兵捐未解,摄政内阁作此不急之务,见小忽大;而且溥仪十三年的小朝廷,不比李自成盘踞大内两三个月,一旦被逐,烟消云散,溥仪亦自有他的一部分影响力量,如果不是深思熟虑,斩草除根,说不定就会自召隐忧。
但黄膺白自有他的苦衷;摄政内阁所凭借的是冯玉祥的“国民军”,但论军力,还不如奉军;当王承斌在冯玉祥支持之下,在天津附近收编吴佩孚残部时,由冷口长驱直入的李景林所部,缴了直军计三师四十六旅的械。这一旅的旅长孙清山,是王承斌一手所提拔,所以当冯玉祥开始倒戈时,王承斌指使孙清山拉队回天津,实力保存得相当完整;王承斌的打算是,以孙旅为基础,夺回并重建二十三师。他预料有奉张与冯玉祥的关系,地位还会更上层楼;到时候会将二十三师师长让给孙清山。谁知李景林连摄政内阁所委的王承斌为二十三师长的事实亦不承认;以优势兵力在天津车站包围孙旅,全部缴械,王承斌见势不妙,逃入租界,只待“老帅”进关后,向他哭诉。
其时奉军源源而至,自山海关到天津这一线上,连小孩都学会了“马拉巴子”这句“奉骂”。为此,奉军特地成立了一个“津榆驻军司令部”,张学良出任总司令,而实际上由副司令郭松龄主持;这个任务比作战繁重,因为除了嫡系部队,尚能控制以外,李景林、张宗昌所部,都成了骄兵悍将,尤其是张宗昌的杂牌队伍,连他自己都感到头痛了。
不过,张宗昌有一项长处,气量甚大,不记前嫌,所以能找到人来帮忙;他有个任第一师师长时的参谋长李藻麟,改投直军作了彭寿莘的参谋长;这一回二次直奉战争中,打得最好的是彭寿莘的十五师,即由李藻麟所指挥。李藻麟曾在陆大当过战术教官,奉军将领提起他来,都很佩服的。
但不论如何,张宗昌与李藻麟此番则是冤家对头,他却并不在乎这一点,对他的参谋长王呜翰说:“你想法子把李伯仁找来。”李藻麟字伯仁,是北京附近以种花出名的丰台人,家住北京。
等将李藻麟找到,张宗昌的衔头,已变为“苏皖宣抚军第一军军长”;李藻麟便被派为“随军参谋长”王鸣翰保持原来的名义,北洋军阀中一个人有两个参谋长的,只有张宗昌。
原来当十一月初十,张作霖到天津与段祺瑞、冯玉祥会议;南京也有一次重要会议,主角是江苏督军齐燮元、湖北督军萧耀南,以及由福建崛起,联合齐燮元打败了卢永祥,自封为五省联军总司令的孙传芳,因为曹、吴彻底失败,奉军势力膨胀,决定联名通电,维护段祺瑞出山。齐燮元等声称中央政府中断,摄政内阁所发命令,概不承认。情势很明显的,张作霖既无意于取得中央政权;亦决无理由以武力支持摄政内阁,便只有支持段祺瑞才能打开僵局,因而十一月十七日召集的天津会议,决定推举段祺瑞为临时总执政;其时吴佩孚已在汉口与萧耀南相晤,齐燮元又领衔发出十省及海军将领二十人联名通电,提议黄河上游及长江同志各省在武昌组织护宪军政府。形势迫急,段祺瑞应该从速出山,才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一看时机成熟,段祺瑞于二十一日发表通电,决定组织临时政府,期于一个月内,召集各省区代表,开善后会议;产生国民会议,解决一切根本问题。第二天专车进京,黄膺白在车站迎接;陪着到了段祺瑞在府学胡同的私邸,有两件事要谈。
第一件是摄政内阁总辞,段祺瑞表示,临时政府不能接受前政府的辞职书,黄膺白碰了个软钉子。
第二件是“国务院现在保存着清室大小玉玺,一共十五方。”他问:“应该如何处置?”
段祺瑞尚未答话,内定为执政府秘书长的梁鸿志接口:“送执政上房吧!”
黄膺白不作声,在梁鸿志看,便是照办的意思;接着谈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黄膺白辞出回家,与段祺瑞同车进京的冯玉祥已等在他家了。
谈了与段祺瑞会晤的经过,黄膺白又说:“梁鸿志竟以为我是来呈辞传国玺的,岂不可笑?这是国家的财产,我打算送教育部历史博物馆保存。”
“这是正办。”冯玉祥问:“摄政内阁总辞的事呢?”
“执政府既不接受,我只有发个通电辞职。”
“你辞我也辞。”冯玉祥说:“当初本是要拥护中山先生出来主持大局的,所以用国民军的番号,表示跟国民党站在一边;谁知道只是替段芝老制造机会。中山先生就应邀北上,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我要把国民军的番号取消。”
黄膺白黯然无语,沉默了一会说:“焕章见,没有你就没有摄政内阁,我想由你出面,邀大家聚一聚,以为共事的纪念,如何?”
“好,好!”冯玉祥满口答应。
“执政府定在廿四日成立;日子我想定在廿五。”
“好,好!”
“地点呢?我想在你司令部。”
“好,好!”
下一天十一月廿三日,黄膺白、冯玉祥都发了辞职的通电;再下一天段祺瑞在陆军部大礼堂,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公布“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府制”六条;同时发布内阁名单,当然以安福系为主,令人瞩目的是,唐绍仪长外交,李思浩长财政,叶恭绰长交通。此外在国会成立非常会议,由未参加贿选曹锟的国会议员组成。
再下一天十一月廿五日,摄政内阁全体阁员应邀至旃檀寺的冯总部赴宴,那知冯玉祥人面不见,亦不知爽约之故;原来此时冯玉祥不告而行,已上北京西郊的天台山静养去了。
原来冯玉祥之入山,是看不惯奉军的气焰;在十一月廿四日张作霖由天津进京的前一天,李景林先带兵入京,分驻城内外重要地处,郭松龄带领精锐一团,进驻黄寺;张作霖的行馆顺承王府,则由张学良带一个营,亲自警戒。张宗昌亦住在顺承王府,每天推牌九,玩姑娘,八大胡同提得起名字的,都到顺承王府出过条子。
张作霖、杨宇霆,则与段祺瑞、王揖唐、吴光新等开会分配地盘。首起争执的是直隶,段祺瑞想把这个地盘给卢永祥,并且迳自发表了命令,以卢永祥为督军,但李景林亦要此地盘,张作霖对李景林驱逐王承斌,本来深致不满,但李与卢较,自然还是支持李景林。最后协调结果,执政府免了江苏督军齐燮元的职,由奉军护送卢永祥南下;名义是苏皖宣抚使,张宗昌的宣抚第一军,便是由此而来的。
对于冯玉祥当然亦要安抚,但奉系决定不让他在有海口的地方发展,所以先后任用张之江为察哈尔都统、李鸣钟为绥远都统,派冯玉祥为西北边防督办,希望他能克日到任。但冯玉祥却还在考虑,只常常请“斯人独憔悴”的黄膺白上山聊闹天;黄膺白认为这一回“首都革命”,唯一做对了的一件事,是驱逐溥仪出宫。但有一天,他不提这话了,因为溥仪已经逃入日本公使馆;是不是会生什么后患,不得而知;而驱逐溥仪出宫,并无一个适当的处置,这件事是不是做对了,当然亦大成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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