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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从茅屋中拿出一块硬如铁石,上面已有灰绿如草的饼子抵到三人面前。老妇人竟似是见到了玉肴美食一般,从樵夫手中抓过来,将上面的灰绿色的霉草稍稍擦拭,递给小厮,让他充饥。
老者打量了一下他们夫妇俩的衣着装扮,不由一声长叹道:“哎……幽云十六州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们两把老骨头便想着往南方走,找个没有屈辱,可以挺直腰杆,立起脊梁做人,没有打斗,没有流血的地方生活。哎……奈何,奈何这南方也不是什么桃源净土,亦是充满了流血争斗,哎……”
老妇人看着自己的孙儿吃着发霉了的饼子,倒也笑得合不上嘴,转过来跟樵夫道:“哎咦,何止啊,在北方的时候,虽然说屈辱一点,可这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便是做了挺不起腰杆的骡马,也胜过千里奔波,来到南方,被官人们抢掠一空老骨头要强过些点,不是吗?”
樵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篝火中拿起一根较长的木棒,将篝火中的柴火往四周拨了拨,好让其缓缓燃烧,省些柴火:“我听闻去年,在晋国有二十七个州郡闹蝗灾,死了数十万人,而你们的新主子石重贵对此视而不见,视尔等刍狗,难道你们真认为北方更容易活?”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天下虽苦,可与国君甘为人孙相比,食不果腹怕是微不足道了。愿举家南迁,可寻得少刻安宁吧。”
或许樵夫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吧,他倒是放得开,坦然一笑,道:“嘿嘿……这闽国之中,王延羲和王延政兄弟俩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二人兵力相接之处,往往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渠。一战下来,堆积如云的乱葬岗上焚烧尸身的大火烧一个月也烧不完。此外,前些年月,周近还有中天八国王张遇贤义军残部;南汉刘晟弑兄刘玢而自立;白族段思平灭大义宁建立了大理国,定都羊苴咩城;吴越、南唐虎视眈眈,时来犯境,纷争不断。三日不战,应是庙宇信徒,求神拜佛而得;五日不战,应是各国王宫,争相取乐,忘了遣将;七日不战,应是日起西方,而坠入东海。你们来南方找桃源净土,怕是错了方向……”
老者老妇亦是悔不当初,默然无语,不过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樵夫居然对天下各国大事知之如此之详,断然不该是个樵夫,不过纵然有千般疑惑,他们也只是傻傻地盯着小厮吃饼,自言自语道:“老骨头无畏惧,可怜我这孙儿,哪儿寻得些时片刻安宁?”
就在此时,影随风起而动,山下群鸟惊起,但见枝木晃动,左摆右摇,一个白衣身影从远处穿梭而来,轻轻落在茅屋北侧的一颗大树之上,背对着诸人。但见其掌起掌落,听得夸嚓一声,他身旁一粗如臂膀的树枝被打折,坠落在地面之上,插进了土里。
二位老人吓了一大跳,连忙用身体护着自己的孙儿,樵夫亦是吓了一大跳,抢步过去,拿起砍柴割草用到的镰刀,指着站在树上的白衣少年。
顿时,茅屋前面陷入了无限的死寂,故此,可以明显听到白衣少年愤愤不平的吐纳之声。忽然间,听得少年道:“兄弟相争,手足相残若此,真是让好不生气。”
樵夫听到了此白衣少年满腔悲愤难平,咬牙切齿之声,如响在耳畔,知道他并不是来找麻烦的,稍稍松了一口气。
站在树上的白衣少年稍稍回了一下头,朝身后的两位老者继而问道:“我远在南方,尚且知道胡寇契丹王南下晋国,犯我中原之事,难道你们在南下觅求桃园净土之前,不知南方诸国争斗杀戮?”
老者听其言语之中,尽是气愤难平,并未不怀好意,且放下心来,从凉席上起来,赶步上前,冲着站在树枝上的白衣少年道:“小兄弟,知道是知道的,不过常言道,眼见为实,在千里南下之前,我们未曾料及南方竟是这个模样。不过,为了挺起脊梁做人,为了躲开胡寇的抢掠压榨,只能举家南下,寻求安生了。”
白衣少年似乎对天下大事知之甚祥,听到胡寇压迫,便也猜到了石契丹王耶律德光占据幽云十六州之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浑身开始颤抖,在他身体周围有一层热气源源不断地袭来。
此时,樵夫在一旁道:“我虽然远在南方,避居须弥山中,可早就听闻,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也就是晋国开国皇帝石敬瑭,与桑维翰勾结契丹,两路夹击,攻陷太原,认契丹王耶律德光为父,并将幽云十六州拱手献给契丹,许以每岁朝贡。同时,我听闻契丹王还在太原册立石敬瑭为大晋国皇帝,成了人家的儿皇帝。想必两位说的屈辱,就是你们的国君成了人家的儿子吧。”
且说这幽云十六州,又曰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拱手割让给契丹王耶律德光的中原疆土。它们分别是指幽、顺、儒、檀、蓟、涿、瀛、莫、新、妫、武、蔚、应、寰、朔、云十六个州郡,俱邻中原边疆,石敬瑭此为,可是将胡寇引入了中原。
老者对樵夫言语猜论颇为认同,连连点头道:“是啊,我们都快要埋到咽喉了,将死之人,无所可谓,可是,在石敬瑭的侄儿继位之后,对契丹王又是称孙不称臣,若此以往,晋国将成了人家的孙子、重孙、曾孙、玄孙……中原将永远抬不起头来,这是断然不行的。我们只好远离是非,成群南迁,可是不料南方亦是官为盗,兵为寇,刚入下船闽,我一行人就认为吴越细作,惨遭屠杀,洗劫一空。仅我三人得遇贵人,才撑到此处。”
此时,白衣少年的呼吸更加急促了,愤愤如雷般的呼声让人不寒而栗,只见他右手抓着大树上的枝干,似乎用尽浑身力气在捏,似乎要将树干捏成齑粉。忽然间,隐隐可闻他又道:“今年耶律德光南下犯晋,入我中原,可是我北上到洪洲之时,就闻得契丹王耶律德光引兵北退,仓皇而去,故此错了时机。他朝,他若再敢,来向我中原挑衅,我管教他埋在黄河边上。”
此时,樵夫冷冷一笑,似乎对白衣少年的话并不赞同,道:“若逢有道君王,管教他契丹胡寇不敢犯我中原,我看不尽是契丹之过,乃是无道君王石重贵之愚。乱世安宁,非圣主不得。”
老者看了看树干上稳如泰山的白衣少年,看似满心欢喜,冲着他傻傻笑了两声道:“嘿嘿,小伙子,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能够在身无分文的境地来到此山躲避,全仗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他是一个练武之人,临走之前,对老骨头说,即使他武功天下第一,想要力挽狂澜,让诸国纷争休止,也是不可能的。”
樵夫听到老者此言,脸色煞白,似乎像是听到了噩耗一般,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寒气入骨,手脚酥麻。不过此时,天色昏暗,两位老人并未在意。
老妇人也慢慢从凉席上站起来,接着老者的话道:“小伙你也应该是个练武之人,可是正如那位戴着面具的白衣恩公所说,等不到明君圣主,就只能替天行道,多杀几个十恶不赦的盗匪贼寇、贪官奸吏、乡绅恶霸了。”
白衣少年似乎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的身份,满心仰慕,微微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田大侠言之在理。”
此时,夜渐昏暗,五月上旬,须弥山上,寻不到残月,然篝火越烧越旺,白衣少年的右手深深地往树干之中陷进去,冒着一丝青烟,袅袅升起。
众人陷入了无限的沉默之中,樵夫也再次拿起放在一侧的碗,准备淘米做饭,不过现在,他身为东道主,有客来访,不得不多放点米进去了。
就在此时,白衣少年从树干上面翻身跳下,落在樵夫面前,从怀中拿出来一锭金子,递给他道:“两位老人劳途至此,你把他们带到附近镇上安顿了吧。久居山上,非可行之策。”
老妇人大喜,连忙协同小厮儿,扑上前来,拜倒在白衣少年的脚下,连连磕头:“恩公再生之恩,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白衣少年大惊,连忙俯身上前,将其扶起。
借着篝火之光,可隐隐看见这位白衣少年年不过十七八,气宇轩昂,谈吐之时,呼吸浑厚而沉重,又看到他刚才身轻如燕,应是一个练武之人。可练武粗人,难得他这般书生白嫩。
樵夫接过金子,咬了一口,咬出了一行牙印,知道它是真的,甚是高兴,不过他知道,若是他下山去,被官人抓住了,不去戍边,也要打仗,还是避祸山中,哪怕是穷困潦倒一生,性命也握在自个儿手中。他踹上了金锭子,笑嘻嘻地跟白衣少年道:“两位老人年事高,那小厮儿年事少,不会被征召入伍,可免王延政手下的战祸,可我正当壮年,不可免灾,我只需用金锭子换些需用物件,回山活命为上。”
白衣少年似乎对樵夫懦夫行为甚是生气,不过他似有急事,气冲冲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老人欲问其姓名,可是远处除了隐隐可见的天柱山,密林深处,早已没有他的踪影。
樵夫虽然身处山中,可是言语谈吐不凡,对天下大事也有独到的简介,呼吸更是时重时轻,沉闷有余,虽然极力掩饰,可是却也像是身怀武功之人。
就在此时,地上的小厮儿看到刚才白衣少年离去的树干之上,又站着一个白衣男子,不由叫道:“他又回来了。”
三人举目寻望,发现二人身形,显然不一,此人身高八尺有余,比刚才的白衣少年要高三寸余,而且肩膀宽大,长发随风飘起,都和刚才的白衣少年显然不同。细细寻去,此人带着面具,正是救了爷孙三人的那位侠客。
老者和老妇人识出了此人正是他们的恩公,连忙跪倒在地,朝他磕头:“恩公救命大恩,没齿难忘,今次再逢恩公,愿为牛马相报。死亦当结草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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