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九小说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 16 章（第1页）

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家明转过了身体，看着窗外。对面也是大学生的宿舍。几个男孩子正好打完篮球回来，背心短裤，流过汗水的肌肤闪闪发亮。很显然，他们还意犹未尽，在走廊里传球拍球。管宿舍的阿姨一声怒吼，男孩子们立刻收敛了声音，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嘻嘻哈哈收了球进了宿舍。

原本，唐家明也可以过那样的生活。尽情欢笑，无所顾忌，哪怕是偶尔犯点小错只会一笑了之，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过度解读，寻求家庭阴影遗传基因。

徐佳佳搜寻着所有有关唐家明的记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属于他和杨敏的，还有属于他和其他人的。她必须要承认的真相，那就是，唐家明，几乎不会犯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

活成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人，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精疲力尽的事。

活着，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徐佳佳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也许，这个变化是很早以前就存在，例如杨敏，杨敏的父亲去世之后，没过多久，母亲先是送进了精神病院，然后也失去了。那个时候，杨敏还只是个孩子。那么，与此同时，徐佳佳在做什么呢？她在责怪杨敏抢走了她的父亲。徐佳佳错了吗？不。徐佳佳当然没有错。那么，错的是杨敏吗？杨敏又错在何处呢？我们是不是要寻求根源，错误的源头是李庆。对，这个是正确的。但是，李庆死了。李庆的错误，是不是应该由李庆的儿子来继承呢？

“家明，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就叫家明，李家明。我父亲给我的名字。他说，我出生了，家里都明亮了。所以叫家明。”

“不说了。他那个人，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听唐家明谈论李庆，这个话题令徐佳佳很不舒服。唐家明马上就意识到了，他立刻停止了。察言观色是唐家明的优点，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李家明。你改了姓，改成了唐家明。”

“是啊，我妈妈姓唐。”

“我见过她。她，还好吧。”

“不好。她有严重的糖尿病和风湿病。每天晚上会痛得睡不着觉，白天去医院检查，医生也没有办法。我让她吃点止痛药，你知道的，老人家都迷信一些养生秘方，说起吃药就觉得是在吃毒药。”

唐家明把母亲的病情说得特别详细。他是故意的，他在营造一种氛围，休学，离开杨敏或者说是离开徐佳佳，是因为母亲的病。生活把唐家明变成了一个善于说谎的人，充满感情的，不厌其烦地描述细节，这些细节都是真实的，那些感情也是真实的，只不过，细节也好，感情也罢，都跟他真实的内心没有关系。

那么，唐家明在做什么呢？他在做着他一直在做的事，努力地做个一个好人。如果是一个陌生人，会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儿啊。如果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呢？那么，他会不会说，他是装的，看着吧，总有一天他会露出马脚，他会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对于旁观者而言，不过是转瞬之间的念头，但是，对于唐家明，是活着的意义。

徐佳佳不喜欢这样的唐家明。她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在他的身边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唐家明的手很温暖。

“家明，我希望你活着。”

“这个世上，只有你明白，也只有我明白，恐惧，害怕变成坏人的恐惧，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你是我所认识的男孩子里面，最善良也最真诚的那一个。家明，你告诉我，你会不会变成一个坏人？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坏人？”

徐佳佳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不知道哪一件事让她更痛苦，是父亲，是唐家明，还是母亲的一记耳光。她还能哭出来，是因为她不甘心，不甘心被痛苦埋葬，不甘心因为痛苦变得面目全非。

人们对于正义有着不容质疑的崇拜之情。一个正义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邪恶的事情来呢？事实上，徐佳佳也好，唐学明也罢，他们都是崇拜正义的人。

徐佳佳的恐惧，也正是唐家明的绝望。他试图解释清楚。但是他的脑子乱成一团，全部是别人的声音。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混乱地跟随别人的声音作着苍白的解释。

“佳佳，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做个好人。我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我想让所有人提到唐家明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会说，看吧，唐家明，他是个好人。我不想听到他们说，你看，他就是唐家明，杀人犯的儿子。”

“你不应该来，不应该认识我们。唐家明，你应该走，走得远远的，带着你的妈妈，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家明，你有过机会的，你有过无数次机会开始新生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到我们身边，为什么要认识我们？为什么，你居然还要我和杨敏喜欢上你？”

做一个陌生人能够获得最大限度的安全感。不会卷入纠纷，能够获得理解。如果唐家明选择做一个陌生人，对于杨敏和徐佳佳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

唐家明怔怔在呆着。他恐惧，为什么会陷入如此严重的错误。他的本意只是想做个好人。他的本意，只是想看一眼那个被他父亲伤害过的小女孩，只是单纯地想要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的父亲跟我是两个人，他是成年人，我现在也是成年人了。如果有人对我说，你父亲做过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佳佳，你别笑话我。我会感动得想哭。但是，感动是一回事。事实上，哪怕是我拿着刀子抵住了我父亲的脖子，威胁他，如果他再动我妈妈一根手指头，我就杀了他。哪怕是我已经带着母亲离开他很多年了。哪怕我根本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哪怕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捂上嘴巴，不看不听也不说。我的内心仍然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存在着，我唐家明，不，李家明，是李庆的儿子。佳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为杨敏，为你。如果我什么也不做。那个黑洞，会把我吞噬。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活着，还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