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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闭门谢客,躲进深闺,等待着冒辟疆。三个月后,董小宛手中的积蓄就快花光了,虽然陈大娘还有些银子,但她不肯挪用娘的血汗钱,那都是从秦淮河的火坑中靠脂粉和呻吟掏出来的苦命钱啊!
她开始变卖一些心爱之物。
当沙九畹带来的买主看上那《冰花如玉图》时,她的心一阵阵抽痛,宛若剜掉一块肉似的。那幅画在宽宽的书案上徐徐展开,她伤心地扭头看着窗外那片收割之后荒凉的田野。
买主是一位隐士,董小宛觉得他那刁滑的嘴脸分明是个奸商,可他手中的银子却是生活的必需品。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最终换得四百二十两纹银。她想到这将是半年的生计,脸色才快活一些。
她默默地坐在轿中,沙九畹握着她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温情安慰她。道路上飘溢着淡淡的农家炊烟的气息,轿夫们加快了脚步。沙九畹靠在她肩上睡得香甜。轿子穿过城门洞,便把苏州城完全扔在身后了。那幅画也许正挂上隐士的墙头,她想着想着差点流下泪来。
在沙姨家匆匆吃罢晚餐,董小宛怀抱一包银子,看看离家门不远,干脆步行回家,让晚风醒醒脑子。她看上去像是散步闲游的人。
快到家门时,她看见阁楼上点着灯,窗帘上映出惜惜的身影,像匆匆的夜行人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盏希望的灯,她觉得亲切、温暖。惬意之时董小宛竟没注意到她身后跟了一伙人。直到近处,她才突然听到他们的下流调笑声。她猛然一回头,站得近的几个家伙中间两个持扇的公子,虽然衣寇楚楚,但却带着邪气,她内心怦怦乱跳。这时候她关心的是怀抱中的银子,却没多想这两个恶人窥视的是她的美色。她慌忙跑到自家门前,幸好单妈知道她没回来,所以没栓门。她闪身入内,赶快关了门,背靠门大口喘气,门外那伙人嘻嘻哈哈的轰笑声从门缝钻了进来。
董小宛这次遇上的两个恶公子,却不是寻常的狎客浪子,而是苏州最霸道的恶人。虽然没有南京朱统锐那般无法无天,做起坏事来却更加刁滑和诡计多端。这两个坏蛋一个叫窦虎,一个叫霍华。
窦虎是苏州城有名的财主,家有良田千倾,各种作坊二三十所。这些家产是窦家连续五代人从庄园中的农民身上盘剥而来的。窦虎是窦家的独苗,大前年死了父亲,便独自占有百万家财。终日里游山玩水,尤其以好色出名,自家后院即有二十四位妻妾,他自己美其名曰“后宫”。但他依旧不知足。上个月又霸占了西门外一个叫豆腐西施的女人,差点把这个女人弄死。这窦虎仗着有钱,平日里常去官府中打点。他虽然心痛这些银子,却自我安慰道:
“蚀财免灾嘛。”
霍华本是苏州最不成气的浪子。十三岁上就诱奸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在苏州市井人的眼中,这霍华一辈子都莫想发财,可他却发了横财。传说他是随人出海游玩,在海上捡了个大龟壳,壳中竟有一颗碗大的夜明珠,被一个波斯胡人用十万两银子买去。他就凭这些钱,在苏州攀上富豪田百万的娘舅之亲,仅仅几年时间便弄起来很大家业。霍华改不了浪子本性,苏州城哪个妓女没受过他的气?有一次,一位扬州来的女人遇到他,她宁死不从淫威,霍华竟一口咬掉她半只耳朵。第二天还叫个家奴举着耳朵到处张扬。
窦虎和霍华臭味相同,常一起去干些恶心勾当。也不知两个人怎样拐弯抹角竟然发现原来是表兄弟,霍华大一点就做了表兄。
这天两个人合伙在半塘一带假装斯文样子遛来遛去,其实是专门出来猎艳的。窦虎认为黄昏时的女人最好看。霍华也认为理所当然,否则诗篇中不会说:“人约黄昏后。”窦虎笑道:“你小子肚中有点墨水,真看不出来。”刚才两人逛了几圈,没碰上猎物,天也黑了,便在柳影下歇息,几个打手也凑到一起。远看去仿佛柳影之中有鬼影似的。就在两人泄了气准备回家喝酒时,董小宛像一颗明珠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虽然身处夜色中,她的美丽依旧将黑暗击退了一半。窦虎和霍华同时看得痴了,嘴唇微张,口水滴了下来。几个打手趁机卖弄讨好,排着队跟在董小宛身后学她走路,嘴里哼着下流调子。本来,按窦虎和霍华作恶的脾气,很可能就势抢了这女人就走。但是,两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如此绝色美女两人分享太没趣,独占花魁才有味。两人就痴痴地瞧着那个美女逃进了院门。
窦虎回到家中,几个妖艳的妾便迎了上来,他一边和他们调情,一边就叫家奴窦基快去打听刚才那个美人是谁。几个女人齐声娇怪他:“老爷,你看上谁了,我们又要多个妹妹啦。”说罢一轰而上,在他身上乱揉乱捏。过了一会儿窦基探来一个惊人消息:“刚才那个美人乃是秦淮名妓董小宛。”窦虎大喜,将几个妾朝旁边猛地推开,拍案大叫道:“备一份厚礼,明天给老子送过去,老子要娶第二十五位夫人。”
且说霍华回到家中,也立刻差人快去探听消息。回报说是秦淮名妓董小宛,霍华心里一乐:正合老子心意。但转念一想:“那秦淮名角怎么到了苏州?如果是个大人物讨来金屋藏娇的,我一蛮干捅了大漏子就不好了,得慎重一点。”他便叫家奴霍和快去叫绰号“鬼点子”的景尚天来商量商量。
霍华将景尚天拉到东厢房中,关上门密谋怎么搞到董小宛。正待开口,景尚天中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两条八字胡也抖了两抖。他指指窗户,霍华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女人影,肯定是他老婆。霍华大怒,开门冲出去,那女人惊慌逃窜,被他赶上,朝屁股上一脚,踢翻在地。随后一阵暴打,直到那女人不停讨饶为止。“滚回房去等老子回来睡觉。”
霍华打了老婆,心里觉得过瘾,脸上便有了得意的笑容。
景尚天凑到他面前叽叽咕咕献上一计,乐得霍华哈哈大笑。
“好计,就这么办。”
“大早,董小宛便起了床,独坐窗前梳着头,回想着和冒辟疆在一起的情景,脸也红了。这时,惜惜在楼下大声叫喊:“姐姐,快来看,大雁南飞了。”
董小宛推开窗,看见远远的屋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她朝站在白里透红的菊花丛中的惜惜说道:“大雁南飞有啥稀奇,大惊小怪的。”
惜惜调皮地吐吐舌头道:“时光如飞,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慢。等这些大雁飞回来时,冒公子不就来接你了吗?”
“贫嘴,看我下楼来撕你的嘴。”
董小宛真地跑下楼,在院子中和惜惜闹。两人绕着花圃追追打打,待喘着气停下来时,裙子上沾满了露水。
正在这时,院门被人擂得咚咚响。陈大娘觉得此人来势汹汹,居心不善,便隔着院墙大声问道:“找谁呀?”
外面正是窦虎派来送彩礼的一伙浪子。窦基亮开嗓门道:“我家老爷想娶你家小姐,特送来金帛银两作彩礼,还不开门迎接。”
“我家小姐已许了人家,别做梦了。”惜惜在里面大声说道。
窦基道:“他妈的,不识抬举,兄弟们,把院门砸开。”
这时,一群老人手持扫帚冲上来,朝几个浪子劈头盖脸地打来。口中嚷道:“打死你们这些浪小子。”
窦基火了,从侍从手中抢过抬彩礼的扁担,朝几个老人乱打一通。几个老人被打得哭爹叫娘,方知这主儿惹不得,纷纷迈开老腿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敢管董小宛的闲事了。
董家门前这一闹,吸引了许多人,便有青壮年围了上来,其中有那几个老人的儿孙,他们手持家伙,怒冲冲想乘乱揍窦基一下。这窦基见过许多场面,此刻害怕犯了众怒,忙招随从们扬长而去。
窦基一走,院门前又清静了。陈大娘也松了口气,但心里犯嘀咕:不知又是那一路灾星上门来了。董小宛本来兴致很好,经这一闹心绪便黯淡了下来。
院门外又闹了起来,陈大娘从门缝里望出去,却是一群浪子在那里瞎起哄,他们嚷着下流话,不时朝院子中扔些破鞋之类的废物。董小宛气得直跺脚。
这班人闹到下午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急得大脚单妈团团转,今天的菜还没买呢。幸好撑船的刘二是个知趣的人,他从后院墙朝里扔进几根鱼和两棵青菜以及几条丝瓜。惜惜在阁楼窗前朝他感激地挥挥手。
一家人便不管那院门外的嘈杂,忙乎起晚餐来。董小宛亲自下厨烧了一盆白水鲜鱼,仅仅只放了一点盐,居然鲜美得令几人叹服。一家人自得其乐地享受着晚餐。
那伙浪子闹到天黑,便一同朝桐桥而去。景尚天正等着他们,给他们每人发了二钱银子。这帮人竟是霍华请的帮凶,也是景尚天的坏主意:让这帮人闹得董家无法忍耐时,霍华再出面扮演英雄救美人将这些浪子全部轰走,董家就会感谢他,自然就倾心于霍华了。
接连几天,董家门前闹得越来越凶。窦虎知道霍华请人去闹事,心里便急了,生怕董小宛被他抢先一步夺了去,便要几个打手当天就去抢人。窦基慌忙拦住道:“不可。这女人大概抢不得,若抢得,霍华早就动手了,他都不敢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请大爷慎重。”窦虎脑筋一转,也认为有理,便叫窦基也去请几个人去她门前起哄。这样一来,董家门前便更加热闹了。苏州人知是霍窦两家最为作恶,所以没人敢出面说句公道话。
董家被扰得鸡犬不宁,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幸得每天从后院墙扔些银两给刘二请他代办一下生活用品,他买了东西便扔进来,董家的生活才得以过下去。
整天不出门,闷坏了董旻,他老是想出门去和几个烂朋友喝酒。这天,他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有办法了。”正闷闷不乐坐在一旁的董小宛、陈大娘、惜惜、大脚单妈全精神一振,围拢来问道:“快说说,什么办法?”董旻将他的想法一说,众人都觉得可以。陈大娘嘀咕道:“尽是败家子办法。”无奈也只得依了董旻。董旻怀中揣了些银两,却不便走前门,就从后院翻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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