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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去!别动……”
又没声音了。老头把烟锅插进腰间,慢慢站起身。这时桥下又传上来快乐的呢喃和呻吟,一阵一阵,娇痴或者蛮憨,一阵强似一阵、长似一阵。老头看看天色,心说,我还是回家去吧。
老头走了,沿着河岸走了很久,融进暮色之中。这一来,年轻恋人身旁那座桥墩上的裂纹,在大暴雨到来之前就不可能被发现了。
这一来,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一条无形的路,就完全疏通了。这么多年来,一点儿一点儿,到那老头离开这座老桥,你们之间的阻碍才算全数排除了。
那场大雨一到,半夜,山洪就会下来。水从大山的每一条沟壑中蹿跃而来,灌进这条河,聚成浩荡洪流,掀起排天大浪,一路翻滚咆哮轰轰烈烈经过这座老桥,桥墩上那条裂纹被冲撞得不断延长、加深,顶多捱到拂晓那桥墩就挺不住了,老桥势必坍塌,往大山里去的路在这儿阻断。而你们,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路将彻底连通。你们一同乘坐的那趟汽车,在半路听说了河上的消息,停下来。路边有一家小饭馆。河上来的消息不太明确,只知道在前面的什么路段上交通出现故障。你和车上的十几个人都到那家小饭馆里去。那时你将发现,所有的座位上都有了人,只有你和那个女人站着。你们,你和那个女人,同时看中了那扇很高但是很窄的后窗,把烫烫的咖啡放在窗台上,站在后窗的两侧。她很美,她的皮肤很细很白,戴一副黑边眼镜,仍然穿着那件碎花旗袍……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
现在,山背后的那个人走到了你的门前。
“请问,太平桥怎么走?”他在门外问。
天黑下来,昏昏暗暗的你看不清他的面孔。
他把肩上的大背包放在台阶上,跟你要一杯水。
你的母亲在里间屋问:“谁呀?是谁来了?”
这个从山里来的人很爱说话,或者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很想找人说说话。他一边喝水,一边给你讲大山里发生的那件事。
你的母亲在里间屋问:“你在跟谁说话?”
暮色沉沉,你扶着门框站在门里,那个过路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在晚风掀起的欢快的蛙鸣中,你们一起谈论大山里发生的事:“这么说,他在那湖上整整走了一宿?”
“对。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
“他身上,没有什么能说明他身份的东西么?”
“背包里右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很旧了,已经发黄,表面布满了裂纹。”
“是他?”
“是他,是他年轻的时候。是从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
“噢?”
“照片的一侧,残留着一个女人的肩膀。”
“肯定是个女人?”
“看得出,她穿的是一件碎花旗袍。”
“什么颜色?”
“墨绿色的衬底,紫红色的碎花。”
“他呢?”
“他嘛,看样子那时他有三十多岁,一张最容易被人忘记的脸。”
山里来的这个人走后,你回到写字台前,看那篇已经接近完成的小说——《众生》。看了很久,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你相信,除了其中的一句话,其余的都应该作废、重写。那句话是:终于有一天,弟子们会看见佛祖所处的两难境地。
南墙上层层叠叠的叶子在晚风中抖动。蔫萎的花朵缩得更小,将被半夜的狂风吹落。那些崭新的花蕾信心十足地生长,将在天明时的暴雨中开放。
你走进里屋,对母亲说:“明天我要进山去,天一亮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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