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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著,哈哈大笑道:“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正道查来查去渺无音讯,几乎把山川河岳都翻了过来也找不到的,像是在人间蒸发了的邪教教主,会藏在带头围剿的天下第一庄里面吧。”
施回雪一窒,手中的酒樽落在地上,弄得轿中酒香四溢,他脸色唰的惨白了,嘴唇颤抖著翕张,他不停的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我根本认不出他……”花记年笑了好一会,才说:“他的心机城府,你怎能忖度?怎样,施公子,若阮公子成了一心要报灭教之仇的人,你还放心让他跟在沈庄主身边吗?你既然叛出邪教,不就是存了弃暗投明的心思吗?你……不是发过誓,要以性命护沈庄主周全的吗?”
施回雪颤抖著撕扯著自己的袖子,他轻声呢喃道:“你这样……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我是在为了什麽杀他,到底是为了频真,还是为了自己。”
花记年轻声笑道:“施公子心中自知便好了,人做事情往往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别人从来不问理由,无论是……你的理由多伟大,还是仅仅因为嫉妒。”他看著施回雪已经遗落清澈,黑的如同深渊死潭般的眼眸,他笑著说:“他们只看结果。”
我真的厌恶“慎入”这两个字了…
注:杨弓,小孩玩的一种杨柳条做的小弓吧,很容易拉的开,据说是杨贵妃很喜欢玩的,用来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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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施回雪强笑著看他一眼,轻声说:“你说的对。”他在轿中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掀起轿帘,一跃而出。花记年在轿中感觉到轿身轻微一顿,停了下来。
轿外有人问他:“小公子。现在,我们要去哪里。”花记年张口欲言,突然口中一股血柱喷射而出,半面轿壁上都是斑斑血迹,只听啪嚓一声,花记年绾发的簪子断了一根,几缕青丝掉了下来,花记年扶著轿壁喘息了一会,血气在轿中缓缓蔓延,直到他狼狈的拭干净了额角的汗,才强作镇定的回道:“回浮屠堡吧。”
我时日无多了。
四周寂静无言,四个黑衫人,抬著一顶奢华喜气的大轿在山道上一个分叉路口,转了个弯,缓缓前行,如履平地。
毕州朱雀路,王侯御剑行。
在数不清的商旅辐辏间,施回雪腰上挂著那个五抓貔貅的玉玦,一身旧衫褴褛,在街角卖杨弓的货摊上挑选了一会,用缠满白纱的手拿起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小弓,放在手上试了一会,侧著脸问小贩:“有箭吗?”
那小贩四十出头,失魂落魄的看著施回雪的脸,半天才醒悟过来,从怀中套出一袋小箭,箭杆虽短小,但箭尖还算锋利。施回雪点了点头,随手抽出一根箭,将两样食物兜在手里,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樽,居然是花记年轿中的事物,他把金樽放在摊前,小声说:“我拿这个跟你换。”
施回雪侧目看那小贩,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反对,於是对他笑了笑,然後再不顾那人霎那间变得通红的面颊,自顾自的走上街头,朝人流最多的地方走去,见一高阁平地筑起,门前大书丰乐酒楼四字,花楼回廊飞檐相望,是数不尽的奢华气韵;人声鼎沸门庭若市,是看不完的人海人山。他怔了一下,也随著人流走去,安静的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发现那条朱雀大街尽在眼底。
他独自走进来那一刻,整个酒楼便都静了,人人目不转睛的看著他,像是在霎那间看到满目琳琅,瑶庭玉树一般,小二殷勤的上来搭讪:“这位公子,要点些什麽?”施回雪比划著手,有些惘然的说:“我要一个杯子,或者是盘子吧,大一些的。”店小二手足无措的看了他一会,但对著这样一幅好皮囊,却说不出半个不字,良久方应了一声,拿了一个银碗过来,施回雪不再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箭,半解开衣襟,不顾旁人面红耳赤的目光,朝心窝处轻轻刺去,几滴心血很快顺著肌肤汩汩而出。施回雪皱著眉头,闷哼一声,拿过银碗,莫约装了十几滴心血,用牙咬下小半截袖子,捂在伤口上止血,明眼人一看而惊,那几滴血液黑如浓墨,而整只银碗已经变为纯黑。
施回雪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情,他把那支小箭拿出来,拿箭头在血里蘸过,喘息了一会,将头倚在窗边。门外一条金玉漆就的大道上,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安静下来,有风鼓鼓吹动酒旗,阳光反射在厚及脚踝的雪道上,发出耀眼而侧目的白芒。
施回雪悲喜难分,他看著那两个身骑骏马,走在数十侍从中的人,缓缓从路那边过来,犹豫了一会,缓缓拿起酒桌上的杨弓,左手完好的三只手指握牢箭尖与箭杆的连接处,右手艰难的用掌心垫在弦上,拉开弓身,在满楼食客瞠目结舌的视线中,缓缓瞄准。
往事如烟,人生若梦,事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唯有,此情不改,直至,山崩水断。那个人的风流蕴藉还淡淡的存在那里,但这样远远看去,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寂寞和孤独。他缓缓拉紧箭弦,感觉到锋利的弓弦在他掌心勒出血痕。
──“以後不要再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回雪。”
──“但刚才打你确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不过你以後不要再乱下盅术,我不喜欢。”
他闭上双眸,双肩颤抖。弓拉开,饱满如月。剪尖一点乌光,灿如星子。
──“可你最喜欢的并不是我。”
──“那又如何?”那人蹙眉道:“这不该是你抱怨的理由。即便是先来後到你也没有和他争宠的资格。”
他嘴角有笑,而花记年嘴角那缕嘲讽的笑还在脑海中晃荡:“你嫉妒他,你骗不了自己的,看看你这副嫉妒的面孔,你只是……缺少一个借口。”
分不清了,杀一个人,是为了什麽样的理由。还是像花记年那样,摇晃著掌中金樽,轻笑著说:“爱一个人便为他死,恨一个人便要他死。”他记得他以前说过的那句说:“我觉得痛快,活著本就是要痛痛快快的,这才是我。”他猛的张开双目,瞄准目标,放开右手,只听嗖的一声轻响,短短二十余尺的距离,那只箭如同流星赶月,迅如星火。
他呆呆的看著箭射离,只听到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惊恐而绝望的尖叫,他突然向箭射去的方向伸出手去,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回忆中沈频真对他柔声细语的话还在缓缓流淌──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你我,把臂同游,共往共来。”
就这样,都回不去了。
第33章
两匹并驾齐驱的马儿,一个人,突然闷哼一声,跌落马下,烟尘霎那间弥漫开去,积雪溅起,另一个人发出一声恍如失偶般的惊吼,愕然勒马,目眦欲裂,骏马两个前蹄因为这毫无余力的一勒腾空而起,鬃毛翻飞。施回雪看到沈频真惊叫著从马上一跃而下,把阮惜羽紧搂在怀里,失魂落魄的四下环顾,然後他自己大半个身体探出酒楼的模样,就那样落入了那人眼中──“你这样,会让我分不清的,为什麽要杀他。”
他突然记起来为什麽,因为对一个人的爱:杀人也是爱,嫉妒也是爱。他读出了那个人悲痛至极的愤怒和杀意,他突然有些懂了,他曾发过的誓言,本就是无怨无悔,生死无尤的。他终於记得了他内心处至真至诚的理由,他心想:跟我没有关系的,跟我要不要杀他,想不想杀他都是无关的,我只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我怕你受伤,他是教主,你灭神教,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是爱你──爱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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