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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儿都已归巢,
花园里和牧场上,
蜜蜂儿不再吵闹……
小宝贝快快睡觉……
洁舲有些神思恍惚起来。中中跑开了,和几个他同龄的孩子玩了起来。一会儿,珊珊也跑开了,和另一个女孩比赛踢毽子,她踢呀踢的,小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裙角在晨风中飞扬。洁舲看着看着,眼底没有了珊珊,没有了中中她的思绪飘得好远,飘进了一个迷离而模糊的世界里。那世界中也有男孩,也有女孩,也有催眠曲……只是没有画面,画面是空白的。那世界是无色无光无声的,那世界是带着某种痛楚对她紧紧压迫过来,包围过来的,那世界是个茧,是个挣脱不开的茧,牢牢地拴住了她的灵魂,禁锢了她某种属于“幸福”的意识……她沉在那世界中,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然后,她听到珊珊的一声惊呼:“洁舲阿姨,中中掉到水池里去了!”
她惊跳起来,慌忙回头去看,一眼看到中中浑身湿淋淋的,正若无其事地爬在水池的水泥边缘上,双手平举,一脚跷得老高,金鸡独立地站着,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她大惊,问:
“中中,你在做什么?”
“吹干!”中中简捷地回答,“我在吹风!把衣服吹干!”
他的话才说完,特技表演就失灵了,那水池边缘又滑又高,他的身子一个不平衡,整个人就从上面倒栽葱般摔了下去。洁舲惊叫着扑过去,已来不及了,只听到“咚”的好大一声响,孩子的额头直撞到池边的水泥地上。洁舲慌忙把中中一把抱起来,吓得声音都发抖了:
“中中,你怎样了?中中,你怎样了?”
中中一声也不响,八成摔昏了。洁舲手忙脚乱地去检查孩子的头,中中左额上,有个小拳头般大小的肿块,已经隆了起来。洁舲用手揉着那肿块,急得几乎要哭了:
“中中!中中!中中!”她呼唤着,脑子里疯狂地转着“脑震荡”“脑血管破裂”等名词,“中中,你说话!中中!你怎样?”
“我不哭!”中中终于说话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很勇敢,摔跤也不哭!”
“哦!老天!”洁舲透了口气,一手抓着珊珊,一手拉着中中,她的心脏还在擂鼓般跳动着,她觉得那无色无光无声的世界又在对她紧压过来,“我们快回去,给爸爸检査一下!我们快回去!”
她带着两个孩子,脸色苍白地冲进了新仁大厦,秦非在新仁大厦中占了两个单位,一个单位是诊所,一个单位是住家。洁舲一路紧张地喊了进去:
“中中摔伤了!快来,中中摔伤了!”
这一喊,秦非、宝鹃、张嫂,全惊动了。大家拥过来,簇拥着小中中,都挤到诊疗室里去了。
洁舲躲进了自己的卧室,在书桌前软软地坐了下来,她用双手蒙住了脸,匍匐在桌上,一种类似犯罪的情绪把她紧紧地抓住了:你居然摔伤了中中!你居然让那孩子掉进水池,再摔伤了额角!你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你心不在焉,你根本忘记了他们!你在想别的事,想你不该想的事!你疏忽了你的责任!你居然摔伤了中中!你还能做好什么事?你是个废物!
她就这样匍匐着,让内心一连串的自责鞭打着自己。然后,她听到一声房门响,她惊悸地跳起来,回过头去,她看到秦非正关好身后的门,朝她走了过来。他脸色充满了关怀,眼底,没有责难,相反的,却有深挚的体谅。
“我来告诉你,他一点事都没有!”秦非说,走到书桌边,停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痕,他眼底浮上了一层忧愁。“你又被犯罪感抓住了,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深刻。“你又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是不是?你又在自责,又在自怨,是不是?仅仅是中中摔了一跤,你就开始给自己判刑!是不是?你又有罪了,是不是?洁舲,洁舲,”他低唤着,“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你不必对任何事有犯罪感,你如果肯帮我的忙,就是把你自己从那个束缚里解脱出来!你知道,我要你快乐,要你幸福,要你活得无拘无束,你知道,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一起打过多辛苦的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喃喃地说着。
“但是,你哭了。”他用手指轻触着她湿润的眼角,“为什么呢?”
“因为我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
她不语,闭了闭眼睛,眼角又有新的泪痕渗出来,她转开头,手腕放在书桌上,用手支着额,遮住了含泪的眸子。秦非凝视她,注意到桌上的字了。他伸过手去,把那张字拿起来,念了一遍,又默默地放下了。室内安静了好一阵子,然后,秦非说:
“你想讨论吗?”
“讨论什么?”她不抬头,低声问。
“生命的意义。”
“好。”她仍然垂着头,“你说!”
“我昨天有事去台大医院,到了小儿科癌症病房。”他沉重地说,“那里面躺着的,都是些孩子,一些生命已经无望的孩子,许多家长陪在里面,整个病房里充斥的是一种绝望的气息,我当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世界没有神。如果有神,怎会让这些幼小的生命,饱经折磨、痛苦,再走向死亡。”
她抬起头来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神情看来十分疲倦,他额上已有皱纹,实际上,他才四十岁,不该有那些皱纹的。她深思地注视他,觉得自己已从他的眼光中,完全走入了他的境界,她也看到了那间病房,看到了那些被折磨的孩子和父母,看到了那种绝望。
“自从我当医生以来,”秦非继续说,“我经常要面对痛苦和死亡,我也经常思索,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尤其当我面对那种毫无希望的病患者,或者,面对像王晓民那种植物人的病患者时,我往往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比他们都大。对我来说,这是种……”
“痛苦。”她低低接口。
他住了嘴,凝视她。
“你懂的,是吗?你了解,是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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