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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猎人,伺伏在丛莽之中,当身旁紧贴着的猎犬,开始躁动不安;当远处传来野兽的响声,这时候,他的心情,是紧张,绝不是畏惧;只能应战,端起枪来瞄准,而不应该望而却步。至于一个战士,一个确实想打一仗的战士,是不害怕听见鼙鼓之声的,来吧,欢迎哪!炮打当头,老将给逼出来了,那该真枪实弹地较量一番,也就是所谓的刺刀见红吧!
于而龙站在半岛尖端,心想:现在,在这春光明媚,景色宜人的石湖上,他,一个离职休养,尚未安排工作的干部,是不会有人来干扰他的了;而是相反,该是他来给别人制造些麻烦,增添些不愉快了。是啊,三十年以后才头一回踏上故土,如果仅仅为了悼念,为了怀旧,恐怕那地下的英灵也不会苟同的。而且,那冥冥之中的女战士,他相信会支持他勾掉那个“不”字。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好像看到,芦花的眼光里,在流露着赞同的神采。
哦!终于看到了这颗信号弹,不过,不是红色的。
水生的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只见那个供销员快步向他跑来:“二叔,又把我找得好苦!”
“出了什么事吗?”
“快回家去吧,我娘等急了,朝地委江书记讨人呢!”
“发脾气啦?”
“是的,江书记没得办法,叫我来接你回去。”
“真有趣,你妈妈还是当年候补游击队员的劲头,竟敢一点不见外地,去剋江海。可是我也奇怪,水生,怎么对你们那位县委书记,你爸爸当年的助手,好像有点距离,或者说,存着畏惧之心,怎么回事?”
“其实王书记还是挺关照的,譬如对我——”
“这么说,是你妈的不对啦?”
“她总跟不上形势。”水生总结地说:“认死理,不开窍,这年头,心眼儿要不放活泛些,那怎么能行?”他看出这位父一辈的人物,不大喜欢听他的处世哲学,就改口了:“走吧,二叔———”
“不行,我在等一个人的下落!”
“谁?”
“叶珊,有人说她跳湖了!”
“被人救起来了,二叔。”
“现在,她在哪儿?”
“柳墩。”
“是吗?好极了,快找条船,搭上珊珊娘,走!——你怎么知道我在陈庄?”说着他们去找那个可怜的母亲。
“就是叶珊讲的,这个姑娘,也不知怎么一时想不开,钻了湖,也许她太关心她的鱼了。嗐,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围湖造田吧,她反对;我们化工厂往湖里排点废水吧,她抗议;老乡们的渔网,网目稍为细了点,她也大吵大嚷,说人们吃了子孙后代的坂。可谁听她的呢?命令都是上头下来的,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有天大本领也不行,难道凭良心讲,她的话不在理么?可一个小萝卜头,顶个屁用,所以还是应该安分守己,端多大碗,吃多少饭……”他又打开了那部处世哲学的新版本,得意洋洋地宣讲。
于而龙根本不往耳朵里去,他在恩忖:“这么说,王纬宇的‘非法定继承人,还活着,十年前,她不知道事实真相,被他瞒了。十年后,她已经全部明白,看看他那个良心砝码,在血统的呼唤面前,是抵赖,还是承认?是接受,还是背弃?王纬宇,王纬宇,我倒要看看这个角色,该是怎么样来扮演呢?”
水生的那套理论,并不停留在书本上,而且还充分运用,他嫌坐船一摇三摆太耽误时间,截住了一辆过路的运货卡车,和司机搭讪了几句,答应搭他们三个人,绕一点远,送到柳墩。看起来,友谊在这种情况下,就变成了可以等价交换的商品了,谁知水生在司机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那个老油条驾驶员表现出很高的热情,定要于而龙和水生坐进驾驶室里。也许水生有些话想对他讲,所以附和了于而龙的主意,把珊珊娘让进去坐,然后他们俩攀上车厢,拍拍驾驶室顶篷,解放牌汽车便离开那唱个没完的买买提和王小义,向三河镇开走,是的,得绕个很大的弯子。
很显然,水生是受了王惠乎的嘱托,要来给他做工作的,供销员吗!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和行驶中的这辆车一样,在给他兜圈子呢!
“二叔,你看那座双曲拱水泥桥没有?”
一座抛物线似的公路桥,像彩虹般骑跨在蟒河上,映入眼帘,他由不得赞叹:“呵!相当漂亮的嘛!”
水生加了一句:“全部水泥,都亏了纬宇叔,要不是他,我们县眼睛哭出血来,也弄不到一袋啊!”
于而龙纳闷了:王纬宇什么时候当上水泥厂的革委会主任?即使他手里有座水泥厂,也无权调拨这么多吨水泥给石湖县,至少得千吨以上吧?一座多墩桥梁,恐怕很需要点水泥的吧?可惜不懂土木工程,概数都计算不出。
“二叔!”又来了:“你看见那并排的高烟囱吗?”
于而龙眼力不那么太好了,假如有大久保那架蔡司望远镜就省劲了,尽管水生指给他,他还认真看,夹在他当石湖县第一任县长时种的防风林里的那两个烟囱,怎么也看不出来,三十年后,那些树木都郁郁成林了。
水生相信他看见了,告诉他:“一个烟囱是化工厂,就是叶珊拼命反对往湖里排污水的,计划外的项目,省里说什么不拨款,是纬宇叔帮了个大忙,算是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
“哦,那不由分说,另一个大烟囱,也是纬宇叔的功劳啦?”
“是正在筹建的农机厂,计划内的,省里答应给钱,可是——”
“可是什么?”
水生莫测高深地笑笑,住了口,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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