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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些不好意思,“阿姊别取笑我,什么我家二王我来这里没和他说起,估摸着他眼下正筹备聘礼呢,昨儿说要往阳夏请期的。”
佛生看样子怪伤感的,“说起请期,十一殿下腿脚不方便,我那时候出阁连六礼都没过。像人家娶妾似的,坐着青油呢帐高辇,自己就往高阳郡去了。二王倒是看重得很,虽不是娶元妃,用的心思却一点不少,你也算是有福的。”
说着话锋一转道,“前面有个四国楼,是朝廷招待来往使节的。那里茶点口味多,还有道有名的蒸豚,是拿豆豉和秫米伴着乳猪一道蒸的。你不去尝尝可惜了,比起五味脯来,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时辰还早,回去也是无聊。既到了这里别错过了,我差人先定厢房,咱们过去歇歇脚。”
弥生犟筋不犯的时候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加上佛生完全没有要商量的意思,自己早已经做主派人过去了。弥生是无所谓的,应了佛生,姊妹两个挽着手往四国楼走。因为实在太近,连辇都不必坐,走上几步光景就到了。
、虚苦
四国楼不是专做中原人生意的,布局上和一般酒肆戏园不同。弥生进去后觉得很新鲜,这地方有好些外埠人往来,打扮也光怪陆离。店里博士引她们往楼里去,弥生订的是个外族包间,门上吊着两块牌子,一面用楷书写着敕勒,另一面是胡书阴山二字。
进门右手边放了一排大马扎,墙上挂着花红柳绿的小幡,地上铺着草绳编的毡子,连矮几上插花的罐子都是泥胚的。弥生左右打量了笑道,“敕勒都是鲜卑人,慕容氏祖上也是鲜卑的,原先屋里就这么摆设”
“蛮夷么,本来就不及中原开化。”
佛生随口道,想想不对,忙捂住了嘴,“这是大逆不道吧叫人听见了要收监坐牢的。”
姊妹两个窃窃笑起来,佛生让她坐,一头嘱咐人上菜。转过眼看看她,因着有算计的成分,心里七上八下总归不太踏实。自己也很无奈,暗忖着大概是上场慌,真到了临阵的时候也就好了。叨叨着念个阿弥陀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人总要往高处爬,横竖自己这辈子栽在泥坑里了,弥生还有希望。她替她完成了心愿,就像自己重活一遍似的。
她也不否认有私心,若是弥生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十一王再不济也无妨了。她是皇后的阿姊,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大王与人不善,日后登了极也是个不讲情面的。要是有弥生这条线牵搭着,总还顾念些个。她将来有了子嗣好讨个人情,不
说封王列侯,就是混个散阶的开府仪同三司,也尽够了。
弥生不知道佛生一忽儿辰光想了这么多,自己没感到不妥,推了窗户往外看,天色越发阴沉了。云翳重重,仿佛要下雨。静下来,心里还是空空的。把手臂搁在窗沿上,歪着头枕着手肘,喃喃着,“恐怕要变天了,这会儿不回去,困在这里,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姐夫那里不要寻你么”
佛生一哂,“寻我做什么我给他做老妈子做得还不够,眼不见就想着要支使我底下还有几房姬妾,她们也生了十个手指头,怎么不寻她们”
弥生见她满腹牢骚,知道她过得不顺遂,也不敢多嘴,怕勾起她的不快来。
这楼里宾客虽然多,上菜速度倒挺快,不多会儿一道热腾腾的蒸豚就连着笼屉子端上来了。另外还有些蔬果时鲜,菜色很不错。铁盘里片好的乳猪薄片齐整码着,豆豉夹着肉香,叫人胃口大开。博士又送了一小瓮荔枝烧摆在食案上,佛生撩起袖子舀酒,边道,“这肉吃多了肥腻,配上清酒正合适。咱们鲜有碰头的时候,上回宫宴你半道走了,后来也没能一道吃饭。今天算是补了这个缺憾,在你出阁前咱们姊妹痛快吃两盅。”
弥生正要说好,膛帘子突然打了起来。佛生的婢女上前来曲腿回禀,“才刚小子来传话,殿下旧疾又复发了,眼下疼得满床打滚呢下面人乱了方寸,请王妃快些回去瞧瞧。”
佛生猛站起来,衣角带倒了面前的酒瓮,酒泼得一天一地。什么也管不上了,对弥生道,“看来今日是不得空了,他得这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凶险。平稳了很久,天晓得怎么又疼起来”边绕画帛边道,“反正菜也上齐了,你用了再走。我怪不好意思的,把你一个人撂在这里”
她这也是身不由己,弥生绝没有怪她的意思,忙道,“我不碍的,太学里独来独往,一个人早习惯了。你快回去吧,家里的病人要紧。”
佛生黯黯看她一眼,嗳了声,牵着裙角便跟仆婢去了。
弥生送走了她,自己对着一桌子酒菜发呆。独个儿吃饭无趣,就想唤博士来结账。门外有人进来,她抬眼一看,很面熟。想了想,是那位韩家小郎君无疑。
他一手敲着扇子,嘿嘿的对她笑,“咦,这不是吃甜汤饼的女郎么今天在这里巧遇,莫不是前世的缘分”
弥生对他没什么好感,只不过勉强一笑,“郎君言重了,邺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偶然遇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很有些处变不惊的肚才,鉴于上次的不恭,换做别的女人八成早扯开嗓子嚎叫了。她却不是,四平八稳的模样,稳如泰山。他觉得有趣,反而想逗逗她,因道,“其实也不是巧合,我是循着女郎的路径,特地来拜会女郎的。”
看见她扬了扬眉毛,他笑得更欢实了,“女郎或许还不知道,云霁如今在晋阳王府做门客。先头晋阳王殿下和我在一起,咱们在铜驼街上看着女郎进绸缎庄的。”
她心里一惊,果然变了脸色,“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蹭蹭鬓角,仰脸看头顶的椽子,“没什么呀,我就是瞧大王很看重女郎,想问问女郎可愿随我到大王府上游玩去。”
弥生像听见炸雷似的,惶惶退到墙根处。这姓韩的既然是大王的门客,这趟露面肯定不怀好意。实在是吓得不轻,心在腔子里嗵嗵急跳,蛮后悔没带上皎月和皓月。忌恨她们帮着夫子算计她,但在身边总归还有个照应。现在可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女郎以为如何”韩云霁眉开眼笑,“大王在北宫东柏堂等着女郎呢,别耽误时候了,女郎快跟我走吧”
他上来拉她,她活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他被她吵得不耐烦了,抽出浸了麻沸散的手绢捂住她口鼻,没消一刻世界清静了,她终于乖乖倒进了他怀里。他趁机多打量两眼,真是个齐全姑娘,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叫人牵肠挂肚呢看来今生是无缘了,他有点懊恼。低头想嗅嗅香气,谁知抽了一鼻子麻沸散的味儿,忙不迭作罢了。
弥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正起风,窗口上灯笼飘来荡去,间或的一点芒,照得眼前忽明忽暗。
脑子木木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好不容易想起四方楼里的遭遇,剌剌打了个激灵。忙坐起身看,眼前摆设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惘惘的识辨不清。
难道被劫到大王这里了她唬得浑身冒冷汗,这下子怎么办大事不妙,怕是连命都要交代了。
“醒了”
在她浑浑噩噩的当口有人从外面进来,身量高,背着光,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夫子。
大概是弄晕了还没回过神,看这里不觉得陌生,可是总想起起来,原来是在他的卧房里。她松了口气,扶住额头搓了搓脸,“怎么回事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在东柏堂么”他语气不大好,踅身在桌旁坐下来,瞥眼看她,“出门为什么不带仆婢世道凶险,你胆子这样大,不怕遇着坏人么”
她知道这趟是自己大意了,可听他训斥又很不屈,别过脸道,“再坏的人我都遇见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窒了窒,恨她不知悔改,点头道,“你尽管梗脖子,要不是我事先早有安排,你这会儿都被别人拆吃入腹了,还有力道在我这里回嘴”
她面对他,心里真的不好过。简单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到底拜谁所赐她孤凄的坐在床沿上,手脚都很酸软,使不出劲来。可是得走了,擦了黑,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不好。只是奇怪,见不到他想他,见到了又觉得不适,只想快些离开。这种纠结两难的心情别人体会不到,也可恨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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