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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氏、荣国府、宁国府…这几个字眼最近在庆和帝耳边出现的次数有些多,跟蝇虫一般,虽微不足道,却令人烦不胜烦。
“叫平嫔安心抚育福佑,旁的事不与福佑相干。”庆和帝摆摆手,令中宫掌宫太监退出去。
总管太监捧着热茶上来,轻轻奉给庆和帝:“皇上,已至午时啦。”
庆和帝捏捏眉心,问:“程大伴执意告老?”
总管太监立刻知道当今说的是谁,正是先惠后的副首领太监,现在的敬事房总管,这程太监于陛下小时多有看顾之德,后又佐助王事,十分得陛下看重近亲。忙躬身应道:“是,程总管自言年岁已高,不能胜任宫务,又向内务府递了辞贴。内务府总管不敢擅专,禀了上来。”
总管太监见当今长叹一声,满是不舍之意。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这程老太监:这程老太监自上了高位从未掉下来过,中宫执掌过,内务府也管过,就是他自己退居,今上也愿叫他总管敬事房,这权宦做到他这般古今都寥寥。更不提他其实并非是当今从小的伴当,却也得陛下称呼“大伴”。
只是细细一思索,这程老太监能有今日也不意外,这老妖怪最让人敬服的就是他那一双“慧眼”,看人从不走眼:哪个有权柄的大太监不是一串串的的徒子徒孙,这原是大太监的脸面,毫不稀奇。这程老太监也有徒子徒孙,只是他的徒弟仅有数的几个,难得的个个都是有分寸懂进退的妥当人,踏实不说,还孝顺。叫他这总管太监也艳羡的很。
程老太监一辈子忠于王事,低调沉稳的全不似个掌权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安安稳稳的走到告老,叫旁人纵使眼热,也只能叹服敬仰。
“罢了,叫内务府允程大伴的请。程大伴可有子侄亲眷在,若有,问大伴的意思,可一并迁来随大伴在都中宅院过活,令其好生奉养孝敬大伴。”
总管太监非是人精不可担负,对皇上看在眼里的人都有一本账记在心头,当下就禀明道:“程总管在真定老家确有族人,只是皆是远支,都不亲近。不过程总管早年曾认下一女一子,这女儿原是侍奉先惠后的宫女,早已岁满出宫了;这儿子却是程总管在宫外捡的,是个未能入选宫禁的乞儿。”
这一说倒引起了庆和帝的兴致:“哦?如今大伴义子在何处当差?”
总管太监见庆和帝起了意头,忙回道:“不曾进宫,程总管把义子正经养在宫外。”
总管太监与程老太监远近无仇怨,他又告老,得皇上看重,乐得卖好:“程总管的这双儿女为人都颇忠厚,这义子买卖做得甚好,几年前被内务府看中,选进去得了小差事,那成套相配房舍的帐帘围搭就是他家先兴起来的。”这意思,自然是说程老太监的义子并不曾倚仗他父亲的势,要不然也不会前几年才被内务府选做皇商,可知早十年可是程老太监管内务府事的时节。
这一说庆和帝倒是想了起来,并非是因程大伴的缘故,而是内务府曾上过折子,提及一个承办成套帐帘围搭的小皇商在宫妃省亲一事中足足上交几十万两的润银。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庆和帝的心腹,是从户部升补上来的,曾私下里用这家的账本跟庆和帝直言勋贵奢靡,是国之蛀虫。
“原来是程大伴义子,果然有大伴之风。大伴老成忠敬,著有劳绩,有此子息,幸之。”庆和帝颇欣慰,放下茶盏叹说。
总管太监笑道:“程总管有皇恩庇佑,好运道自然尽有。说起来,这义女也了不得,当日岁满出宫,在好几家做过教引之职,有弘传闱德之功。直到其养女出嫁,才辞馆安养。程总管一门都忠心体国,这外孙女嫁的却是出征安南国的忠勇之士,其女婿悍勇非常,正是皇商赐宴将帅时,狄大将军向您赞提过的湛小将。”这狄大将军已解甲荣养,狄家满门忠烈,只剩几个年岁尚小的孙辈,不涉军权,总管太监才敢言说。
庆和帝闻言,越发高兴,言语和悦,笑说:“竟是他家,好,好!”果然随了大伴,都不是揽权贪享之流,有节有义,叫人放心。
庆和帝自平安南后忙于组建西山锐勇营,为皇帝嫡军,他有意提拔出身寒微的将官,正与军机大臣斟酌兵部呈递的名单,这湛冬之命本也在列,此时叫庆和帝又想起来。
总管太监回了好一会儿话,哄得当今心情大好。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心里都叹服,又有机灵的小黄门动脑子记下总管太监的话,要传告到程老总管耳边,替总管太监扬功卖好。
到底记挂中宫报上来的事情,这日午膳当今便令传至中宫,要与皇后说话。
皇后雍容华贵,言语从容,寥寥数语就把事情禀明了,末了道:“……非是臣妾以此等小事扰君,实是福佑尚小,就得外亲如此算计,实在没有此等道理!”
庆和帝已生过一场气,此时再闻,倒更有啼笑皆非之感:太上皇昔年纵的这些勋贵忒过了,自以为是到这等浅薄无知的地步。
“罢了。已多有朝臣上折弹劾这两处国公府,交通外官,依势欺民等罪。朕本只想等着刑部上书奏请批复就是。不料贾氏再三妄为,辜负朕恩,着革去世职,令锦衣府验清家产,速速查办。”
在当今这里,荣宁二府仅为四王八公的一份子,当今厌恶的,也是这些旧勋贵世家交结起来的势力。单拎出荣国府来,实在不被当今看在眼里。就连贾贵妃,也不过初时有些用处,只因安抚太上皇看重老臣的缘故,才抬举了高位,何曾叫当今真摆到棋盘上计算过。自宫妃省亲之后,这些旧勋贵的家底被挖的七七八八,于朝廷于皇帝,都堪比鸡骨而已。就连南安郡王联合几家在平安州的异动,也不够是末路上的狗急跳墙之举,当今料理起来亦是毫不费力。
贾妃连棋子都算不上,偏偏上蹿下跳惹人厌恶。这贾妃亡故,看在福佑公主的份上,庆和帝其实只打算把荣国府扔在边角落里,由得他家生灰败落就是。这等子弟无能,家底糜掷耗空的旧勋贵,不需管他,只等几年过去,他自己就衰落的找不见了,如同无数落魄世家一样,空抱着祖德,末了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偏生这荣国府与贾妃一样,非要跳出来给皇家找不自在。国朝多少大事,庆和帝哪有这些闲工夫理会这癣疥小事,偏生这疥癞之疾叫人看见了又恶心的紧,索性一巴掌摁死了事。
皇后听当今下旨意,不吭一声。心下暗晒:这贾妃在时,自以为是个人物,自以为国公府好大的威风,其实若不是碍着太上皇,这些旧勋贵有如土鸡瓦犬,有甚值得入眼的。况且太上皇也并非真重这几家,不过是握在手里与陛下博弈的工具罢了,还不甚顺手合意。甄家倒了之后,太上皇也丢手不理了,这几家不缩起来,还上赶着找死。如今荣国府才是开始,只怕后头能牵出一串呢。
果然,虽说要查抄治罪,庆和帝也没派什么位高责重的大臣,只命北静王遵旨查办。这北静王有个贤王的虚名,其实毫无实权,因他是宗室过继出去的,当今乐得优待几分。名为贤王,实则‘闲王’,更是在私底下被人戏称“酸王”,成日家爱说浓词酸诗,结交的都是些脸长得俊俏娘气的纨绔,行事也软软弱弱没有刚性。
当今在中宫歇晌,又往前头理事。皇后恭送出去,就得大宫女附耳禀告些话。
沉吟片刻,皇后方笑道:“真是无巧不书,贾家要拿捏的那个湛朱氏,就是程大伴的外孙女?”
大宫女笑回:“可见他家无德,一应亲故都与他离心。就是栖鸾殿得意的时候,程总管也没亲近过分毫。我可听说程总管认的一子一女膝下仅有这么一位,爱若珍宝,若湛恭人软语求一番,程总管岂能不看顾两分。偏看旧日情景,倒是敬而远之的意思。”
皇后冷笑道:“这原是他家老规矩了。平嫔难道不忠心,可到底怎么着?逼得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贴身侍婢噬主,这贾妃同贾家一般,都是好能耐。”
“罢了,程大伴要告老,本宫就赏一个体面给湛氏,也是程大伴这些年忠谨的好处。”
朱绣归家,和骥哥儿娘俩亲香了两三天还不足,娘俩个叽叽咕咕,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说累了就碰头睡下。湛冬忍无可忍,在又被一泡童子尿洗身的大晚上,捏捏臭儿子抵在他胸口的小肉脚,命奶娘把他抱到寝房外间去睡。
朱绣揉揉睡眼,看着湛冬湿了一滩的中衣直乐,也不知道熊娃儿怎么养成的这习惯,总喜欢用脚抵着他爹的胸口,要么是腿脚不老实把人闹醒,要么在晚上湛冬给他换垫布的时候,冷不丁给一下子。这会闹得他爹又得擦洗折腾一番。
只虽没湿到朱绣这边来,可褥子还是得换的。朱绣看湛冬肃着的一张脸,讨好的跟进耳房去,殷勤侍候他擦洗。两人进去耳房,守夜的丫头忙进来利索换下脏湿的被褥。
次日,湛冬依旧去大营应卯,又得几日不得回来。朱绣正逗弄着儿子玩,就有执事的嬷嬷赶着进来回禀:“徐老爷打发人来告诉,说是北静郡王爷领锦衣府司官番役往荣国府抄家问罪去了。五城兵也被调派了一支前去,宁荣街已被戒严封禁了。”
“这么快!”朱绣把骥哥儿给奶娘,留下春柳看顾,扶着秋桂的手赶忙上前头去。
还没到二门,只见湛府大管家飞奔而来,言说:“太太快到前头去,中宫内相来传旨来了。”
摆了香案,朱绣跪下,就有一个朱衣太监口传谕令。说的那些话,多是溢美之词,什么性秉温惠,勤孝敬老,嘉奖一番,又赐下许多宫绸财物。最了不得的是一对坠着鹅黄绦子的白玉如意。大庆有赠奉如意之风,万寿节千秋节,臣下都会进贡如意给帝后,中宫娘娘此次赏下如意,表明很亲近看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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