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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负责落锁的奴才是裴淑仪宫中管事太监的兄弟,收了消息后连忙传到了长春宫,彼时裴淑仪正半倚在美人榻上,身前低眉顺目的宫人力道娴熟地给她捏着腿。
贴身女使捧着几匹精致华贵的布料上前,笑脸盈盈,“娘娘,江南织造局送的锦缎内廷司已经送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裴淑仪半掀开眼皮,抬起一只手支起脑袋,乌发如瀑,更衬得榻上美人冰肌玉骨,她微扬起秀眉,举手投足间一股风流韵态,“拿来给本宫瞧瞧。”
女使捧着呈盘膝行向前,裴淑仪抬起手,染着蔻丹的指尖滑过冰凉轻盈的布匹,姿态慵懒,“江南绣娘的手倒是巧,京城的织法花案竟也落俗了。”
“可不是。”女使奉承道:“这么好的料子,全天下也就咱娘娘能用着,坤宁宫那位都没有呢,可见陛下有多疼爱咱娘娘。”
闻言裴淑仪轻笑一声,女使倒是说得不假,她入宫半年,盛宠不绝,要什么有什么,在隆康帝面前也是说一不二,天下的好东西自然都会先送到她这里。
“马上入夏了。”裴淑仪漫不经心地翻着呈盘中的布料,“这蚕丝锦缎摸着倒是爽适,吩咐秀坊下去,做件……”
话还没有说话,殿外便忽然有一人出声,语气慌忙,“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裴淑仪手上动作一顿,眼神示意女使打开门,屋檐下伺候的小太监麻利地跑上前,俯身对软榻上的女人耳语几句。
“当真?”
小太监连连点头,“奴才的兄长将才找过来,说尚书大人看着很焦急,事关紧要,让娘娘您尽快动手,不能留痕迹。”
裴淑仪撑着软榻,女使见状走上前,扶着她缓缓直起身,裴淑仪微微颦眉,“怎么这么突然?”
她手指下意识扣紧,神色凝重,隆康帝的皇位毕竟来得不正当,事情的真相就他们几个知道,那老太监毕竟不是裴家人,要是哪天真泄露出去怎么办?也许裴逐说得对,早该将他除了。
“吕圭贤。”
“娘娘,奴婢在。”
裴淑仪目光暗沉,死死盯着北四所的方向,低声道:“做得干净些。”
陈屏年余六十,七岁因家贫净身入宫,在内书堂读过几年书,为人圆滑机敏,后来被先帝提拔到跟前伺候,成了内廷权力最大的太监,前后伺候过三任皇帝,隆康帝怜他年老,准他做个养老的领事太监。
皇宫北四所是宫女太监的住处,负责宫廷一切事宜的内廷司也在这个地方,北四所最大的一间矮房住着这个宫墙内权力最大的太监,屋头内光是伺候他的宫人就有四五个,几人抬着热水桶跨过门槛,其中一个资历较长的内侍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伺候干爹就行。”
话音落下,几人相继告退,矮房的门轻轻合上,榻上坐着一个头发几乎快要全白的老太监,膝上放着手笼,陈屏在去年宫变中为了保护中风的成元帝,双腿受过伤,如今难以行走,先前认的干女儿便给他缝了一张厚实的绒毯,盖在腿上极为舒适暖和。
陈屏低着头,时不时伸出手翻一下小几上的清单,裴淑仪寿宴将近,内廷司少不了忙活,陈屏说是领着闲差养老,实际上内廷司的大权仍旧掌握在他手中。宫中宴会等种种事宜,内廷司的大太监都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据说陈屏光在宫外的田产便有数百亩。
方才拎着水桶的内侍走上前,恭声道:“干爹,热水来了。”
“嗯。”
陈屏放下宫宴清单,一边扶着内侍的手臂艰难站起,一边笑道:“你不是在淑仪宫里伺候么,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内侍答道:“儿子今日不当值。”
“原来如此。”
“若不是干爹举荐,儿子哪有机会去长春宫得淑仪娘娘赏识,无论儿子在哪儿,只要一有空就会回来伺候干爹您,儿子还怕有一阵儿没来您会怪罪我呢。”
陈屏欣慰地点了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他坐进浴桶中,随口道:“淑仪娘娘近来一切都好吧。”
“娘娘一切都好,傍晚看了织造局送来的布料,心情正好呢。”内侍仔细给他擦着背,应声回道:“说起来,干爹明年便七十了吧。”
“老咯。”陈屏笑着摆了摆手,“将才看底下呈上来的单子,只看了一会儿便眼花,我啊是不中用了。”
“干爹说笑呢,明年七十,后年不就六十九了,儿子看您是越活越年轻呢。”
陈屏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道:“不对啊,我记得你月底当值,一向忙得很,你刚刚说……”
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内侍便猝然发狠,掐着他的头一把将他摁进水中,陈屏的惊呼声被堵住,四肢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净室的地面被迸溅出来的水花沾湿,陈屏的双腿在水下猛蹬,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内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干爹……您在这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是时候该给、给后人腾腾位子了,别怪……儿子……等您走后,每年中元儿、儿子都会给您烧纸!”
陈屏整个人被摁在水下,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他后背被西洋雕花灯烫出来的疤痕在水汽的熏蒸下愈渐鲜红,上面的夜莺似乎即将冲破皮肤的屏障振翅高飞,最终囿于这一方净室,缓缓沉于水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陈屏也没想到,裴家会那么快就把刀伸向自己人,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将自己当盟友,而只是一块能助他们往上爬的垫脚石,等他们上去了,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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