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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跟得勤了,从拽也拽不走的木头桩变成粘人的口香糖,就像我不明白两个小女孩干嘛上个厕所也要牵着手一起去,又不是像我一样时日无多。
他们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我守在门口。教室门紧关着,里面人声鼎沸,外面清清冷冷,我干瞪着眼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好不容易守到门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端阳往往还在里面,被一堆人围在中央。老师对着他眉飞色舞,他笑脸相迎。
我不明白戴端阳怎么认识那么多人,怎么记得那么多名字。我怕他忘了我还等在门外,往往阴鸷地探个脑袋,喊他:「戴端阳,走吧。」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惶急地看我,想抽个空安抚我几句,老师同学却跟连珠炮似的。
我明知道他走不了,却还要喊:「戴端阳!」
谁受得了我。
我的一块蛋糕,许多人都要来抢,我全力看守,时时刻刻要知道他心里谁轻谁重,拔河似的跟所有人较劲,以为输一场就全输了。所以我不聪明。
也有端阳教训我的时候。
刚开始那一个月,晚上洗澡,他再怎么拉着我去,我都不肯。他劝我说:「就用水冲一下,就几步路。」我不听,他就笑我:「你多久没洗澡了?别懒了,身上臭了,衣服都有味了。」说完看别人没注意,端阳又凑到我耳边补上一句:「衣服记得放我盆里,我帮你洗。」我暗地里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灰溜溜走了。没想到他一走,舍友都学着他的口气哄笑:「钱宁,你不洗澡?不会吧?你也不嫌脏?」我气得浑身发抖,把外套往地上狠狠一甩:「cao你妈,」整个人就扑上去,跟他们玩命。
等戴端阳洗完回来,先去拉的居然是我。我被他反扭着胳膊,脚还往那些人身上踹:「戴端阳你放开,这帮兔崽子骂我!」他一直把我拉到宿舍门外,等我不动了才放开。
我气喘吁吁地说:「他们骂我。」
他怒气未消地看着我,居然还推了我一下:「都是同学,能骂你什么?你不想毕业了?」我反倒笑了:「那你呢?在教室里就搞起来了,还说什么不怕被人知道,你不想毕业了?」我说得兴起,该说的、不说的,全冲着他来:「还嫌我衣服臭,你去找香的,去啊!看谁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他做了个深呼吸,后退两步:「钱宁,我不想跟你吵。」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但你这流氓气得改改。」我愣了半天,不敢回宿舍,在cao场上跑了半晚上,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戴端阳出门的时候,站在我c黄边想叫我,过了半天,还是没叫。
后来我一个人去洗澡了,连耳朵fèng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色发白,两只脚打着颤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端阳拿了个脸盆,坐在宿舍里洗我那堆脏衣服,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们互相看了好一会,慢慢地靠到一起,谁也没说话。
我不想和他分开。
四月分,系里办了场运动会,正在筹备的紧要关头,谈好的轮胎赞助商吹了,一帮人急得牙龈上火。都以为山穷水尽、前方无路的时候,整栋楼又开始疯传戴端阳的丰功伟绩。
刚到停车棚外,就听见有人在说:「端阳拉到赞助了。」楼梯口又遇上一帮人聊得不亦乐乎:「先前那帮人在银行磨破嘴皮子都没谈成,端阳几下就给摆平了。」回到宿舍,已经有七、八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端阳坐在正中间,嘴上一本正经:「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和人家聊到一半的时候,别人也是频频看表。」旁边的人瞎起哄:「骗人吧。」
戴端阳憋着笑,硬是说了下去:「骗你们干嘛。我当时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们猜怎么着,人家急着去接孩子。」宿舍里登时一阵大笑。端阳跟着笑了两声,漆黑温润的眼睛被阳光一照,光华流转,简直耀花了人眼。我看着他眉飞色舞,却看不透为什么这股意气风发只出现在我不在场的时候。
我趴在栏杆上,半截身子探出楼外,一直等椅子撤走,茶话会散了场,戴端阳这才看见我,兴冲冲地大步走过来,边走边说:「钱宁,你知道吗,我今天……」我吹了半天风,眼睛越发干涩,没等他说完,就把头扭向另一边:「别说了,头疼。」端阳再没说一句话,我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
运动会开完还剩了不少钱,不久后就组织了一场出游。戴端阳戴着导游帽子、拿着导游旗坐在前面那辆车里,嘻嘻哈哈的声音隔了老远还能传过来。
我没多久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六十多个座位的游览车已经到站了,车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没一个人叫醒我。
我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扶着座位站起来,看着过道上乱丢的薯片包装袋和矿泉水瓶,半天才回过神。那么多空座位,正对着车窗外糙坪上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人,我不知道还要不要跟着出去。
直坐到太阳落山,我看到外面开始在清点人数了,连忙把自己魂不守舍的可怜样收了,在脸上啪啪啪拍了两三下,把ròu拍得直抖。
外面还是戴端阳打头,一百多号人排成四列纵队,他拿着小旗子点了一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像是数目不对,又回过头点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目还是不对。
我看他来回跑,一边跑还要用手捂着自己的帽子,情不自禁地跟着傻笑了两声,眼睛跟着他打转。
我把手在窗框上来回摸,终于找到按钮,把车窗往旁边拉开-一条fèng,冷风扑进来,眼皮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睁开。
外面模模糊糊地听见戴端阳拿着一本花名册在点名,点到我的时候,他问:「钱宁,钱宁到了吗?」队伍里面没人应,他又喊了一遍,脚步加快了,绕着队伍开始找人,我一个下午不在,他现在才发现。
有人说:「端阳,先安排晚上的篝火晚会吧,你别急。」他叫四张望,还在找我:「谁看到他了,钱宁呢?」一百多号人看着他满头大汗,急得火急火燎。我急忙从车上站起来,走到前门的时候才发现门锁了,出不去,拍了两下,又嫌丢人。
外面已经有人在说了:「我看到他在车里睡觉呢。」我连忙又揉了两把脸,回到座位上坐好了,等着戴端阳走过来。
可天色渐渐暗了,外面点了篝火,他一直没过来。我饿着肚皮,迷迷糊糊又睡了觉,睡醒的时候,听见有只手在敲玻璃,我把窗户拉开,看见戴端阳站在车窗下,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心里一下子痛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才过了两、三秒,突然听见戴端阳放声大笑:「傻子。」他从背后拿出两串烤鸡翅膀,踮着脚,笑嘻嘻地把喷香流油的东西递到我嘴边:「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仍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干瞪着眼睛,他还在唠叨个不停:「我怕你没睡够,一直忍着没来敲你。」等我吃完,戴端阳把窗户拉到最大,朝我张开手:「司机不在,没法开门,钱宁,你钻出来,我接着。」我哪能真钻出去,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戴端阳把手举高了些,小声说:「来。」见我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冲我一笑。
满眼清朗如水的月色,照着篝火未尽的余烟,我老脸一红,按他说的屏住气,使劲缩起肚子,两只手被拽着,从狭窄的fèng隙中通过。
玻璃边撕扯着赘ròu,疼得我五官挪了位,好不容易上半截全钻了出去,突然头重脚轻,倒栽蒽一样往下坠,戴端阳一把揽紧了我的背,把我扶稳了,没等我说句话,他就攥了我的手说:「钱宁,走,换个地方,那边人多。」我四处一看,果然到处林立着系里的临时帐篷,三三两两的人影聚在水边,吓了一跳,连忙回握上去,跑得比他还快。就这样往没人的地方疯跑了一段路,两个人的粗喘声和成了一个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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