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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瑛突闻此语,有如巨雷轰顶,哭不出声,颤巍巍的,冲入门去。甘凤池怕她伤心,本想拦阻,见她如此,只好长叹一声,让开了路。
冯瑛冲入内室,只见鱼壳、白泰官、鱼娘、路民瞻等默默环绕在病榻之前,一见冯瑛,都挪开身子。冯瑛这时才哭得出声,叫道:“唐叔叔,是我来了,你听得见吗?”病榻上的唐晓澜双目微开,身子好像轻轻抽搐了一下,却无言语。李治随后进来,只听得白泰官道:“你们来迟了,他刚刚咽气!”
李治这时也不由得大惊,叫道:“绝无此理!”排开众人,只见冯瑛哭得泪人儿似的,鱼娘和李明珠两人揽着她,不许她扑到唐晓澜身上。
李治伸手把脉,只见脉息弱如游丝,又伏在他胸口上一听,胸口尚有微温,心脏也还微微跳动。再仔细听脉,脉息毫无半点病象,只是微弱如斯,鼻息亦几乎不能分辨,确是无可理解。这刹那间,忽然想起了废园老人的断症经过,和他所要用秋桐叶、秋蟋蟀、宁神药等等理由,忽然跳起,对冯瑛道:“快些止泪,你一哭他就没救了!”
冯瑛道:“还有救吗?”李治点了点头,冯瑛顿时止泪。众人都极诧异,明明已经断气,何以尚说有救?而且迫切之间,又哪来的药?
李治拉冯瑛行开一边,低声对她道:“你用手指戳他人中,在他耳边叫道:我求得灵丹来了!”
冯瑛满腹疑惑,道:“哪来的灵丹?”李治道:“今日之事,你一切都要听我所说,包你立见功效。”
冯瑛将信将疑,依李治的话说了,只见李治倒了一杯开水,随手在香炉里取了一点点香灰,弹入杯内,道:“给他喝!”
冯瑛面色大变,正想骂道:“这个时候,你还骗我!”李治双眸炯炯,道:“快给他喝,这就是灵丹!”面容肃穆,说得极为认真。冯瑛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杯开水,李治又道:“灌给他喝,说灵丹来了!”
冯瑛依言在唐晓澜耳边说道:“灵丹来了!”唐晓澜身子又抽搐了一下,李治接口道:“马上就好!”冯瑛将混着一点点香灰的开水灌下,过了一阵,只见唐晓澜鼻息渐粗,脸色也渐见红润,徐徐张开眼道:“咦,我是作梦吗?我明明见着两个鬼卒将我拉去,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见此情形,个个奇怪。只见李治微笑,说道:“唐大哥,你认得小弟吗?”唐晓澜望了一下,道:“啊,贤弟,你也来了!”声音仍很微弱。李治忽道:“各位听我说一个故事。”
众人更是奇怪,冯瑛又喜又奇:他居然还有闲心情说故事?
李治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将,屡为国家立功,朝廷倚为柱石,皇帝视如手足。我已记不清是哪个朝代,也记不起大将和皇帝的名字了,总之是有那么一回事,且是书本上记载的。
那位大将军力敌万人,武功盖世,可是就怕老婆!”
路民瞻和白泰官都笑了起来。冯瑛心道:“李治一向朴实,不苟言笑,怎么今天说起怕老婆的笑话来?难道他是讥刺唐叔叔怕杨柳青吗?不,他是忠厚之人,不会如此取笑。”
只听得李治续道:“那位大将军年将半百,膝下无儿,皇帝劝他立妾,他怕老婆,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鱼娘插口道:“怕不怕老婆,有没有儿女,总之都不应该立妾。”
白泰官曾在前人笔记上读过这段故事,笑道:“他是说故事呀,你别打岔,这故事和唐兄大有关系。”
冯瑛面上一红,又以为他是取笑。李治续道:“有一天,皇帝把那个大将军的老婆传进宫来,把一杯东西摆在她面前,对她说道:‘这是一杯毒酒,吃了之后,十二时辰之内,七窍流血而死,无药可救!你若许丈夫立妾,我就将一名宫女赐给他,要你亲自将宫女带回家去。你若不许丈夫立妾,朕便将这杯毒酒赐你自尽!’
那位大将军的妻子哈哈笑道:‘我宁死不让丈夫立妾!’举杯一饮而尽。话虽如此,到底心慌,当时敢饮毒酒,乃是一时气涌,回家之后,想起如此枉死,十分伤心。于是一面卧床等死,一面要丈夫替她带孝念经,岂知十二时辰过后,丝毫无事。第二天,大将军上朝,皇帝笑道:‘卿妻如此,朕亦无法。立妾之事,只好休提。’大将军仍是忧心忡忡,问道:‘皇上不是要赐臣妻自尽吗?’皇帝笑道:‘朕虽无道,怎能擅杀功臣之妻?昨天她吃的乃是醋呀!’”
李治说完之后,众人哈哈大笑。唐晓澜突然坐起,问道:“莫非雍正当日给我饮的,也不是毒酒么?”
李治笑道:“以前我不敢断定,现在试了,我敢说那杯绝不是毒酒!我刚才给你吃的也并不是灵丹。”
冯瑛奇道:“你怎么推断出来?”
李治道:“雍正这个狗皇帝,其实是个最阴险的小人,他当日怕晓澜和你将他阴谋夺嫡之事泄露出去,所以施用这个鬼计。试想宫中纵有这种怪药,他又岂会随身携带?”
唐晓澜问道:“那么为什么这几天我又确如重病?”
李治道:“试想那位大将军的妻子,受吓不过一天,回家之后,尚自心惊胆战。何况你在这一年之中,无时无刻,精神不受威胁,心中既不敢怀疑所饮的不是毒酒,自然相信他的恐吓之言。你虽然不怕死,但心中已存了个某日某时必死的念头,因此临到了这个期限,心灵自然受了他的控制,生机停顿,又怎能不如重病?幸而你不比常人,要不然只恐未到期限,就被他吓死。”
唐晓澜暗暗道声惭愧!甘凤池早已走了进来,听了李治这番话后,道:“其实惜生畏死乃人之常情。我辈侠士之不畏死者,乃是因义之所在,故愿舍身以赴。心中自有一目的在。那位将军的妻子,因妒而不畏死,与我辈虽不能比,但究其根源,亦是有一目的在,若无因而死,冤屈而死,若说尚能坦然视之,那就非人之常情了。”
李治又道:“我最初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后来推敲废园老人所用的药,只是宁神静气,并非解毒疗伤,这才敢大胆怀疑,然后小心求证。废园老人因为没有亲自把脉,所以尚不敢确切判断,只在宁神解躁上头去想;而我则在解除唐兄的精神恐惧上去想。这也正是古人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冯瑛是你亲近相信之人,她说那香灰之水乃是灵丹,你也便会当它是灵丹了。”
白泰官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有些神棍,利用香灰水骗人。一定是有些轻病的人,本来不用药就可以好的,吃了他的香灰水后,因为信它能够治病,就更易好了。于是便给他颂扬。只可惜那些重病的,吃了香灰水死去,别人反以为他命该如此,不去怪那神棍。”众人都笑起来。
唐晓澜却在笑声中沉思默想,待众人笑过之后,昂头说道:“雍正狗皇帝这一手确是狠辣,我也猜到他的用心了。他给我规定期限一年,要我到时至宫中求他解药,他则在这一年中布置,剪除众皇子的羽翼。若到时他宝座已固,不再怕我泄露秘密,就可将我杀掉。若还未固,那就胡乱给我服食‘解药’,再施故技,将‘死期’延长一年,这样我就永不能脱他掌握了。而且他又可藉此骗瑛妹入宫,正是一石两鸟之计。”冯瑛想起前几日自己冒险入宫,准备牺牲自己以救晓澜,真是幼稚愚昧,心中暗叫好险。
唐晓澜虽告无事,可是这七天来眠食不安,身子仍是虚弱。李治便用废园老人方子中所开的那些普通的宁神之药,叫人到附近小墟镇中采办,煎给唐晓澜服。唐晓澜这一年来内功大有进境,药疗自疗双管齐下,料想在一二日间,便可恢复如初。
到了确知唐晓澜平安无事之后,冯瑛这才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疲累欲死,正想去睡,忽然又想起一事,举目四望,座中不见一人。
冯瑛想起四日之前,他和吕四娘分道求医,当时曾约好不论求得与否,都回西山相见,吕四娘轻功比她高明许多,照理早应回来,但却不见她在此,莫非又出了什么事了?不禁问道:“吕姐姐呢?”甘凤池诧道:“我正要问你呢!”冯瑛又道:“她未回来么?”甘凤池道:“我正奇怪,为什么你和她同去,却和这位大哥一同回来。”
李治这时才和众人互通姓名,一说出来,彼此都识。冯瑛也将吕四娘和她分道求医之事说了,甘凤池大为奇怪,心道:以八妹和唐晓澜的交情,纵她中途另有他事缠绊,也会摆脱赶回来的,而今不见回来,难道是遇上更紧要之事?或者是碰上强敌脱身不得么?但八妹轻功绝顶,剑术无双,照理亦不会遇难。百思不得其解。
唐晓澜道:“多日来吕姐姐为我忧劳奔跑,我还未得向她道谢。今日她若不回来,明日我就和你一同去找她吧!”
冯瑛歇了一晚,第二日将在八达岭上巧遇外公母妹,一家团聚等情事说与唐晓澜听,唐晓澜听得眉开眼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我才把十多年来的心事全放下了。”想起师嫂邝练霞,更恨不得立时相见。冯瑛道:“妈也很挂念你。他欢喜你呢!”说罢低眉一笑。
唐晓澜问道:“吕四娘去的地方离八达岭远吗?”冯瑛道:“她去找废园老人的好友陈画师,就在八达岭东面的康庄。妈住的尼庵在八达岭的北峰。当日我去找废园老人所住的南口,则在八达岭西面。距离都不远。”唐晓澜道:“那么我和甘大侠找到了吕四娘之后,再去看望你们。”忽然想起师嫂当年叫他做小弟弟的情景,不觉一阵面红。冯瑛猜到他心中所想,又微微一笑,道:“我先和李哥哥赶回尼庵,告诉妈妈知道,好让她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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