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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葳发现自己失算了。不知为何,彻天府一直没有动静。皇子府的灵卫隐约意识到狱卒在拖延时间,怕有后患,最后他们越过狱卒,强行将云葳带走。华夫人死死挡在侄女身前,不论如何也不肯退让,灵卫不耐烦,一脚踹在她身上:“滚开,疯婆子!”御灵师的躯体本就脆弱,如今还被锁了灵力,华夫人受了这狠狠的一下,一口血呕出来,昏死过去。“娘!”湛雪吟爬过去抱住她,声音凄切。动静这样大,另一个牢房里被锁困的修士都被惊动,他们遍体鳞伤,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华夫人,大小姐!王族狗贼,尔等胆敢……”再愤怒却偏偏被囚困住,无法脱身。湛云葳喉中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她心中愤怒,想回头看华夫人,却被粗暴拖走。不同在狱中寒凉,夜风带着仲夏五月的温度,没一会儿云葳额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她灵丹受损,本就伤重,此时腕间还戴着一个困灵镯,与凡人无异。等在外面的皇子府灵卫说:“动作轻点,若还没送到府里就出了事,三皇子可不得发火!”毕竟谁都知道,三皇子惦记这位长琊山的小姐好几年了。先前碍于她高贵的身份,还有个天生剑骨的未婚夫,只敢在心里想想。如今仙门不复,昔日长琊山最珍贵的明珠,黯淡蒙尘,只能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云葳被塞进一顶轿子中,压下唇间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朝的夜晚,天幕黑沉,像一只张开嘴,等待吞吃人的巨兽。细细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前世华夫人以命相搏,才打开地牢结界,换取她逃离诏狱的机会。云葳带伤在王朝的夜幕下逃了半个时辰,最后被归来的彻天府卫困住,重新带回去关了起来。今晚却不同。华夫人还活着,她也没能提前离开诏狱。如果她没猜错,想必此刻彻天府因追捕仙门的漏网之鱼,此刻还未归来。想通以后,云葳沉下心,思量破局之法。升平六年之前,作为长琊山主之女、天生的御灵师,她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但升平六年之后,后半生颠沛流离,艰辛难言,她早已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只依靠自己。此时她身无长物,最后一张符纸也在守山之时耗尽。她只得将目光瞥向裙角,以指尖血为引。云葳在心中暗暗思忖,若一会儿发生冲突,在自己死前,弄死三皇子的可能性多大。得亏这些灵卫自负,并未绑住她手脚。说来可笑,灵域人人仰仗推崇御灵师,恨不得朱甍碧瓦供奉着他们。邪气入体后,权贵们更是一掷千金,求御灵师救命。却又因御灵师不够强悍,身躯脆弱如凡人,面对敌人不堪一击,这些灵修从心底生出几丝轻慢来。云葳心中倒并不绝望,人这一生,逆境比比皆是,只是难免觉得遗憾,让她重来一回,偏偏是在最难破局之时。但她实在郁闷,只杀个三皇子,怎么想都不够赚。这些平日懈怠的灵卫,甚至讲话都未避讳她:“她是裴少主的未婚妻,身份不简单。我总有些担心,殿下这般行事,若彻天府那人知道了,恐有祸患。你们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手段……”另一个人笑道:“怕什么,越家早已背离仙山,投靠王朝。那人再凶狠难对付,不过也只是陛下豢养的一条恶犬,难不成还敢和咱们殿下抢人!”“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放心吧,一会儿入了府,我就不信彻天府的人敢闯皇子府邸。”另一人想了想,心道也是。寅时三刻,一行人到了三皇子府邸。云葳被带下车辇。管家等在门口,有些昏昏欲睡。这些年管家跟着三皇子,坏事没少干,美人也没少看。但一见到眼前女子,管家瞌睡霎时醒了大半。美人不是没见过,但这般姿容的却是第一人。面前的女子一身染血,头发散乱狼狈,甚至连件像样的外衣都没有。但灯光下,她容颜清绝,一眼看去惊心动魄,宛如天人。难怪三皇子宁肯冒着被灵帝陛下惩处的风险,也要在今晚把人带进府来。云葳也在暗暗打量三皇子府的布局。府中每隔十丈,布下一阵,她若硬拼,撑不过一息。唯有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没有阵法加持,一路绵延至墙壁。墙那端,杏花早已开败,枝丫蜿蜒于墙外。她盯着那湖看了一会,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身后被人推了一把,云葳被推入一个夜明珠照亮,奢靡精致的屋子中。“回殿下的话,湛云葳带到。”云葳定睛看去,眼前之人穿一袭靛蓝色的蛟纹衣衫。灯光下的三皇子,容颜倒是生得端正,只不过他的眼神淫邪阴沉,带着惊艳与放肆,在她纤细腰肢上逡巡。他放下手中茶盏,扬唇笑道:“湛小姐,久违了,当日宫宴惊鸿一瞥,这些年,你可叫我惦记得好苦啊。”他脸上含笑,眼里隐约带着几丝恨色。当初宫宴上,他话都没与她说上几句,就被那裴少主抵住咽喉,偏偏那裴玉京剑气凛冽可怖,让自己狠狠丢了一次脸。而今,她总算没了仰仗。失了高贵的身份,没了父兄、未婚夫的庇佑,明珠映照下,她长睫投下浅浅阴影,面前女子看上去苍白虚弱。三皇子几乎想要大笑,不仅因心愿得尝,还带着抢夺裴玉京未婚妻的快意。仙山玉树又如何,天生剑骨又如何?裴玉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死!三皇子心魂皆漾,看着眼前的湛云葳。这是真正的仙门贵女。放在千年前,仙门强大之时,远比王朝的公主还要尊贵,作为皇子也没有跪下求娶的资格。偏生她又长得这么美,比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美。他再也按捺不住,朝她走去。云葳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阵作呕:“今夜之后,就不劳三皇子惦记了。”三皇子皱眉,还没反应她话中何意,胸前被打入一张符纸。他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身体的知觉。晕过去之前,他看见眼前少女抬手,擦了擦朱唇上反噬的血迹。明珠熠熠光中,她浅栗色的眸,被痛色侵蚀,却被她强压下去。三皇子第一次意识到,当年宫宴,就算没有裴玉京,没有她父兄,她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辱。他心里,第一次后悔低估了御灵师。管家本以为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然而当他刚下令关上府门,朱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管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子府放……”后半截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视线所及,是一片精致的悯生莲纹,然而这悯生莲纹上,还沾着新鲜的邪祟血迹。紫色的血明明看上去不祥可怖,缀在来人的衣角,却似晕散开来、凄绝美艳的花。管家愣了愣,整个王朝皆知,只有一人会在衣衫上刻悯生莲纹,但并不为怜悯众生,只为止泛滥的杀意。果然,他抬起眼睛,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令人畏惧的脸。若非听闻此人近些年的手段,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模样出色的人物,与彻天府掌司联系起来。管家不免有些畏惧,但多年的仗势欺人,恶事做尽,让他心里尚有不少底气,想着此人再棘手,恐怕也不敢在皇子府动手。“越之恒,你大半夜带人擅闯三皇子府邸,不把王族放在眼中,意欲何为?只要你速速离开,三皇子想来不会与你计较。”他自认这番话说得相当宽容,却见彻天府众人,闻言讥诮不已。而眼前的越之恒,也目露嘲弄之色看他。下一瞬,府中惊叫连连,只见管家人头落地,到死,跋扈的神情还定格在脸上。越之恒收回自己的法器,那是一条冰蓝色蛇形长鞭,说是鞭,细看却分成二十三节相连,每一节撰刻着不同符文,其形诡谲。他在轻描淡写间杀了人,却开口:“仙山逆党逃窜,越某为护三皇子殿下安危,不得不入府搜查,多有得罪。”话说得谦和有礼,甚至隐含笑意,两边的府兵却心生恐惧,如潮水退开,眼睁睁着彻天府的人闯入府中,无人敢拦。乌鸦掠过枝头,明月渐渐隐入云中。灯火通明的皇子府,在此时骤然升起一处震颤红光,正是符咒索引之气。谁会在皇子府引动符咒?越之恒抬眸,神情若有所思,大步朝那处走去。湛云葳在三皇子腰间,找到了她想要的匕首。这世道,远是两个极端。边远郡县的平民衣不蔽体,提心吊胆躲避邪祟,王族却生在温柔锦绣之中,用的匕首都嵌满了灵石。窗外便是那片湖,只要云葳杀了三皇子,被抓住前从湖中跳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也是条不能回头的路,如果今夜没有逃掉,王朝灵帝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因她是个御灵师而留她一命。心念流转之间,云葳咬了咬唇,已经做下决定,她握住匕首,对准三皇子的丹田处刺了下去。却不料并未刺破三皇子的皮肤。眼前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握住匕首,使她不得寸进半步:“湛小姐,谋杀皇子,不想活了?”云葳抬起眸,从不曾想过,自升平十四年的生死永别后,有一日自己还会再次见到越之恒。她不记得他的模样,脑海里唯剩他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后,却仍旧平静猖狂的神情。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人,灵丹却灼灼发烫,似要融化那场大雪。此刻,记忆中他已然褪色的模糊容颜,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取代了那场大雪,重新染上色彩。那些后来剥夺他生机的东西,此时通通还未加诸于他身。眼前这人看起来更加年轻,眸色也比后来更加锐利,云葳记得,这一年的越之恒,在王朝目光无人,风光无两,人人畏惧。越之恒不容置喙地扣住她腕间的困灵镯,迫她松手。湛云葳只觉手中一麻,已经被他取走手中匕首。他救下了三皇子。她不由望向这人,想起他后来被陈列的那些罪孽,其中就包括把陛下的子嗣杀得干干净净。比起不想活,他明明比自己猖狂得多吧?后来想杀三皇子,如今却又偏偏要救。这样一个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云葳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越之恒也在打量她。对他来说,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却并非三皇子那样的目光,也不带灵卫看御灵师的轻慢,仅仅是看一个不安分、麻烦他大半夜来寻的囚犯。越之恒看她一眼,便淡淡移开视线,对着外面道:“来人。”沉晔带着彻天府的部下进来,越之恒吩咐道:“捆了,扔回诏狱中去。”云葳转眼被捆得严严实实,身体传来的桎梏感,隐约发疼。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彻天府捆人的绳子,竟然是用来捆灵修的法器。这样的捆法下,什么符咒、阵法,通通不好使。“……”来自越之恒的恶意太明显,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万千灯火下,越之恒神情没有半分异色,一眼也不曾看向被押走的湛云葳。仿佛八年后,将灵丹剜出,于风雪中给她的那个人,从来只是一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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