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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开始下起了小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树木和道路都是雾蒙蒙的。她经过画有一个大咖啡杯的玻璃橱窗;这个画出来的白色咖啡杯有一圈绿边,杯子上方还画着三条曲线代表杯里冒出的热气,样子就像三只钩起的手指在湿玻璃上划下的印迹。门上烫金的咖啡馆字样已经褪色。她推开门,走进去,抖了抖手中的伞。她的伞和毛葛雨衣都是奶油色的。她把雨衣上的兜帽甩到了后面。
正如他说的,他坐在最后一个火车座隔间里,旁边就是通往厨房的双开式弹簧门。四周的墙壁被烟熏黄了,沉闷的隔间一律被漆成单调的褐色,每间都有一个鸡爪形的金属钩子用来挂衣服。隔间里面坐的全是男人。他们身穿旧毯子似的宽松夹克衫,脖子上没有领带;剃着参差不齐的头发;两腿叉开,穿着靴子的双脚平放在地板上。他们的手犹如树桩一般;这样的一双手,既可以救你于危难又可以把你打个半死,而他们不论干哪件都面不改色。他们身上的一切连同他们的眼睛都是迟钝的。屋内什么气味都有——木板的腐味、泼洒的醋味、毛裤的酸味、陈肉的怪味,以及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的体味。另外,屋内还弥漫着一种节省、欺骗和忿恨的气氛。她明白,她必须装出一种姿态,好像这屋里什么气味也没有似的。
他举手示意,于是她匆忙向他走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喀喀作响。那些男人都用怀疑和鄙视的目光望着她。她在他对面坐下,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还好他在。他还在这里。
我的天,他说,你还不如穿貂皮大衣呢。
我做了什么?哪儿不对头?
你的外衣。
这只是一件雨衣。一件普通的雨衣,她迟疑地说道。这又怎么了?
天哪,他说。瞧瞧你自己。再看看你周围。你的衣服太干净了。
我无法让你满意,是吗?她说道。我从来就无法让你满意。
你可以,他说。你知道怎么做才对。但你考虑问题从来就不周到。
你并没有告诉我该穿什么。我以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我总不能穿得像个清洁女工一样跑出门吧——你想过没有?
你可以戴一条围巾什么的,来遮一下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她绝望地说。那下一个又是什么呢?我的头发又碍着谁了?
你的头发金黄金黄的,太惹眼了。金发女郎就像是小白鼠;小白鼠只能关在笼子里。它们在自然界的生命不长。它们太引人注目了。
你这人不仁慈。
我讨厌仁慈,他说道。我讨厌以仁慈自居的人。那些狂妄自大的施小善者一点点地施舍着他们的仁慈。这些人卑鄙可耻。
我是仁慈的,她勉强地笑着说。不管怎样,我对你是仁慈的。
如果我认为你给的只是些不冷不热、无关痛痒的仁慈,我会离你而去的。我会搭半夜的火车,一走了事。我会去碰碰我的运气。我不是个靠施舍过日子的人。我也不是来找人向我施舍性爱的。
他的情绪变得十分狂躁。她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已经一个星期没与他见面了。或许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吧。
也许我并不是仁慈,她说道。也许是自私。也许我极其自私吧。
我更喜欢你自私,他说。我宁愿你贪婪。他掐灭了烟头,伸手想再拿一支香烟,想了一下又打消了念头。他抽的还是成品烟,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他想必是在有节制地抽烟。她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用,可她又不能问。
我不愿意你像这样坐在我对面,你离我太远了。
我知道,她说。可没别的地方可去。外面太湿了。
我来找个地方。没有雪的地方。
可外面不在下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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