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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恕沉吟片刻,又问道:“落雨之前,拾翠去过刘姨娘那里?”
“是。”随从抹了把鬓发上淋漓的雨水,飞快地答道,“拾翠前脚刚走,后脚李保家的就爬上屋顶,拿斧头砸了一个洞,紧跟着就下了大雨,李保家的冒雨去了倚香院,另一个婆子跑去叫江嘉林两口子,再后面大小姐过来把人接走,就在倚香院闹了一场。”
所以,这又是她的手笔?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路数?
崔恕穿上外衣,淡淡说道:“我去看看。”
此时诸事已定,正是情绪最松懈的时候,也许能探听出什么端倪。
随从吃了一惊,忙道:“雨太大了,主子,还是属下去吧!”
崔恕看了眼他兀自滴着水的黑衣,道:“厨下有热水,自去收拾。”
他随手摘下壁上挂着的斗笠,道:“看好门户。”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风雨越来越急,廊庑下挂着的灯笼飘飘摇摇,昏暗的光晕照着小小一方地面,越发衬得处处湿冷。
噗一声,不知哪里飞来一个石子,正正打在灯笼上,烛光熄灭,倚香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崔恕在光线消失的瞬间落在廊下,斗笠被取下来拿在手中,雨水顺着帽檐点点滴滴落下,慢慢渗进潮湿的松木地板。
他快走几步,伏在卧房窗前,侧耳细听。
风声、雨声和雨滴打在樱桃树叶上的吧嗒声,嘈嘈杂杂围裹着四周,然而崔恕耳力极佳,依旧从这些声音中捕捉到了她的声音:“……二房跟这边有什么恩怨?每次见面都跟斗鸡眼似的。”
想来是心愿达成,此时的她十分放松,声音里透着慵懒,轻软,还有一丝丝天生成的媚意,在冷雨之中,崔恕却无端觉到点点热意。
刘氏的声音跟着响起:“还不是为了爵位!你祖父没有嫡子,江嘉林当年就跟你爹抢世子之位,后面你爹袭爵娶亲,姓顾的一直怀不上,江嘉林就想把儿子过继给你爹袭爵,直到绍儿出生,二房才死了心。”
“唔。”糜芜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涩滞,似是打了个呵欠。
崔恕听见一阵丝绸摩擦的窸窣声,他想起她此时大约是躺在床上,在夜雨中打着呵欠娇声软语地说话,不觉想起了从前看过的西子春睡图。
“祖母,”又听她道,“苏明苑又怎么惹了二房?”
“你爹生下来就认在你祖母名下,所以你祖母过世后,她的嫁妆大头都给了你爹,小头给了江嘉林,”刘氏道,“你爹过世后姓顾的主持着分了家,把那些东西都给了苏明苑,所以二房一直吵闹到现在。”
“怪不得。”糜芜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既没抢到爵位,又没抢到钱,肯定气死了。”
此时听来,她的声音里带了娇憨活泼,像个天真明媚的少女,与初初听见时的娇媚绵软全不一样。崔恕心想,果然是天生媚骨,就连声音都能勾人。
跟着就听她道:“祖母见过皇帝吗?”
刘氏道:“见过,之前皇帝出城打猎,我跟在你祖父后面,远远地看了一眼。”
“老吗?”糜芜低低地笑了起来,“祖母,他们想让我进宫。”
老吗?崔恕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斗笠的边缘,论年纪,做她父亲绰绰有余。只是,她对皇帝所有的关注点,难道只在他老不老?
刘氏叹口气,幽幽说道:“宫里呀……你想去吗?”
“想呀。”糜芜又打了个呵欠,“要是皇帝喜欢我,那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能把我阿爹接到京城。”
就这么简单?崔恕微垂了眼帘,并不相信。她回京后处处出人意料,步步都是算计,绝不会像她说的这么单纯。
“你对你乡下那个爹倒是挺好。”刘氏道,“换了旁人,只怕瞒都瞒不及。”
“我对祖母也挺好呀。”糜芜笑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丝绸摩擦声再次响起,崔恕下意识地摩挲着斗笠,冰凉的雨水慢慢湿了手指。他想她此刻大约蹬开了薄被,正拉住刘氏撒娇吧?好个狡猾的女子,惯会邀买人心。
再后面,屋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她似乎快睡着了,崔恕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祖母,你说,我要不要见见崔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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