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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阵哆嗦。龙兰看见眼前的情景,知道冒辟疆已形同废人,不能帮上忙。他就对茗烟说道:“把公子扶进舱房,担心受凉。”
冒全上得船来,对龙兰说:“大师,寺庙已经说定,住持正叫人打扫一间禅房,用来停少夫人。”
龙兰说声好,就吩咐管家冒全,叫他派人把小宛的遗体抬上岸,送往静仁寺。
冒辟疆由茗烟搀扶着,傍着小宛的遗体一路哀哭不停。举着火把的仆人们在河边的林子里穿梭,附近的人家以为树林着火了,纷纷奔跑过来,才知道是死了人。死者就是那个名扬秦淮河的董小宛。
到了寺中,寺中住持叫他们把董小宛抬进禅房。冒辟疆被茗烟扶着刚进寺庙的台阶,就瘫倒在地,背靠栏杆,仰着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空。
管家冒全请刘嫂照看小宛的遗体,又吩咐茗烟好生照料公子。便起身急匆匆地赶回府里去告诉老爷。早在冒全赶回来之前,冒府上下已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一个个正在痛哭不已。苏元芳边擦着眼泪边劝婆婆。
冒全看这情形,就知道他们已得到董小宛死去的消息。于是结结巴巴地问老爷该怎样殡殓。
老爷子冒嵩公一脸的悲伤,灰白的胡须抖动不停。他把拐杖往地上敲,站起来对冒全说道:“小宛慷慨尽节,完全是为了保全我冒氏全家,丧葬时不可草率,可连夜把小宛抬到寒碧堂,准备挽衣殡殓。”
董小宛死后第三天,冒辟疆就一病不起,董小宛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寒碧堂。
这天,刘嫂把董小宛生前在苏州写的诗笺交给冒辟疆。冒辟疆看着白绫帕上的绝命诗,大声痛哭起来。他把白绫帕放到灵前哭祭了一回。
顺治八年二月初十,将董小宛的灵柩安葬在如皋南门外游龙河边的彭家荡,冒辟疆亲自植树造茔,每到清明时节,都要前来扫祭。
在对董小宛之死的众多传说中,最具传奇的是清朝文人吴伟业所著的《梅村家藏稿》。吴伟业不仅对秦淮河艺妓陈圆圆作了详细的叙述,而且对董小宛生死的叙述也极其详细。但吴伟业的叙述,似乎与冒辟疆同时代人、也是冒辟疆的好友张明弼所著的《冒姬董小宛传》所描述的有出入。
事实上,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中对董小宛的死,基本上没有过多的笔墨去叙述。这多少给后人留下一点遗憾。而吴伟业的《梅村家藏稿》对董小宛之死的描述,又显然带有传奇色彩:龙兰离开如皋后,冒辟疆在每天的盼望落空之后,终于病倒了,躺在竹躺椅里,整日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身体让夫人元芳担扰起来。苏元芳暗想,董小宛的消息还迟迟不曾到来,如果公子病倒了怎么办?便去禀明公公和婆婆,请求陪公子到水绘园散散心。
冒辟疆从缠绵的病榻移到水绘园后,心情有所好转。一天,他叫书童茗烟取出那架封尘多日的古筝,开始练习弹奏。
他感到久病初愈的手生硬无比。每拨动一下琴弦,就感觉像是用一块木头在敲打。他一直引以为自豪的琴技,突然之间,便失去了神韵。
他用木头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时,听到的是连绵不断的笛声向他这边飘过来,声音悠扬而婉转。在残破的被岁月弄得褪了色的褚色大门中间,扣门的铜环发出轻脆的响声。窗外,沉静的花园草坪有一部分被高大院墙的阴影遮盖着。冒辟疆又回到躺椅,听着笛声从遥远的地方向这边传来,穿过铜环轻扣的大门,越过被院墙遮住的草坪,然后传送进他的耳鼓。
他满意地倾听这模糊而遥远的笛声。当笛声越来越清晰时,他听出了《梅花三弄》的旋律,然后他听出了吹奏这首乐曲的人,他看见她吹着笛子向他走来。他感到他已泪流满面,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大叫一声“宛君”,他想伸出手去拉她,可他感到自己动不了,他又叫了一声“小宛。”然后他就被推醒了。
“公子,你又做梦了?”苏元芳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黯淡地问。
冒辟疆大汗淋漓,嘴角不断地喘着粗气,右手一直被侧压身后,有些发麻。他看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晚上了,外面黑得如同锅底。
“我怎么睡着了?”冒辟疆问道,他感到虚汗一直还在往外冒。内衣有点湿润的感觉。
“天还没黑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的时候,你睡得很熟,便没有叫醒你。”苏元芳神情沮丧地说。“你还是进里屋去休息吧,担心着了凉?”
苏元芳撑着灯往里屋走的时候,回头对冒辟疆说道:“龙兰应该这几天回来了。”灯光把苏元芳的影子印在窗户上,看起来像个奇怪的影子在不停晃动。
冒辟疆看着窗户上不断变形的影子,才想起董小宛的音信一直没有得到,龙兰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他起身往里屋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龙兰该来了。”
一枝梅龙兰离开京城后,星夜兼程赶回如皋,通知冒辟疆,想让他知道董小宛现在的去处,他到达如皋来到冒府,正碰上管家冒全,冒全拿着把油纸伞往东市方向走,正看见龙兰的黄色袈裟从东边飞奔过来。冒全满心欢喜迎上去,笑得眉头不停地转动。
“大师,辛苦了,我家公子和夫人正盼着你呢。”
“你急匆匆地去哪儿?你家公子在府里吗?”龙兰看见他拿着一把油纸伞,急匆匆地往外走,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现在水绘园。我先陪你去水绘园吧。”
“不必了,我认得路。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办什么事?你先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东边王员外家,请他帮府上收回一些借款。这些借款是那些佃农为了度过大年借的。现在府上也有些手紧。顺便给公子抓点药回来。”
“怎么?公子病了?”
“是,自从你离开如皋去寻找少夫人后,公子就病倒了,夫人陪他到水绘园来养病,现在好多了。”
“噢。你自己去忙吧,我认得路。”说完龙兰直奔水绘园。
冒辟疆正端坐在茶几前,凝神静气地盯着古筝发呆。古筝被油漆漆得锃亮,他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在镜子般发亮的琴面上面摇荡,就像站在水边,不小心果子或石子掉进水面时,人影就不断地变形,随着水波的扩散,人影又缓慢地聚拢,出现一个真实的形象。
由于他睡了一个满意的好觉,此刻,他离开琴桌,站在雕花的窗户前看着草坪和前面的池塘。他感觉得到外面寒冷的天气,虽然姗姗来迟的春天给他带来了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但外面依然是寒冷,冒辟疆也不打算到户外去走走。
正午时,阳光使他觉得明媚的春光已经来临。在午后的时光中,雪已经差不多融化完了。窗户前青石天井几乎看不到阴影。石块上的裂纹很早以前就被刻在了那儿。那些裂纹大半是由于年深日久的雨水和雪水的冲刷、太阳的曝晒,像蛛网一样张扬,像掌纹一样细密、随便、漫不经心。
冒辟疆的目光越过那块草坪,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可以看见整个池塘。那些游息在水面上的鸭子看上去显得小心谨慎,更多的时候,它们似乎不太专心于觅食,而是在东张西望。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鸭群,停留在池塘对面的缓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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