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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块钱
乌桃豁出去了。
那天晚上,她从锅里拿了剩下的窝窝头,使劲地啃了几口,又咕咚咕咚灌了温开水,之后便背着小木筐和小耙子跑出去了。
青桐见了,也要跑出去,却被宁妙香叫住了。
“站住,不许去!”
“妈!”
宁妙香直接一笤帚抡过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话,像什么样,像什么样啊,是不是非要气死我?她疯,你也跟着疯?你看咱家像是那种读书的人家吗?咱家不读书!”
青桐傻眼,心想就是读个书而已,至于吗?
宁妙香却是越说越来气:“你们那死鬼爸,要是死了倒也干净,就怕他半死不活连累我们,你们是不是也想像你们死鬼爸来害我,我这辈子被他害得还不够吗,还留下你们两个小畜生搁这里气我!”
她这么一吵吵,就有间壁儿的听到了,便来劝,又问起怎么回事。
宁妙香还带着恼,不过却说:“没什么,两个熊孩子不听话。”
其他人自然也就是劝劝,之后就各回各的了。
青桐呆呆地看着自己妈妈,他知道自己妈妈脾气并不好,但是像今天这样并没有,至少以前没提过过爸爸。
宁妙香坐在炕上:“以后,别提你们爸,要是谁提了,你们就说死,死了,知道吗?出去被电车撞死了,早就埋了,知道了吗?”
青桐张大嘴巴,还是没吭声。
他想起去年,也许是前年,当时有人来家里调查,问起爸爸,妈妈就说死了,说得像模像样,当时他还不懂事,乌桃也不懂事,说我们爸爸没死,结果被妈妈一巴掌扇旁边了。
而跑出去的乌桃听到了家里的吵嚷声,她就当没听到。
她背着竹筐,闷头往外走,胡同里很冷很黑,地上谁家泼的涮锅水已经结成了薄冰,她小心翼翼,让自己每一脚都踩踏实了。
她望着胡同口透过的暗色灯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就是要上学,我要走出去,哪怕再冷,我也得走出去,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当风吹过她的脸,她的眼泪便落下来,并不是真得想哭,只是太冷了,眼睛不由自主流泪而已。
只是当泪滑下,她胸口难免有一些悲壮的难以描述的什么充塞着,这让她整个人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没有读过书的她并不会表达这种感觉,但是她觉得自己要炸裂开了,被那种强烈的渴望炸裂开,就像打气筒给自行车车胎充气,充多了,就“砰”的一声爆开了。
这种渴望让她身体发热,她甚至不觉得冷了,她僵硬而斗志昂扬地往前走,走出了胡同。
一走出胡同,外面就亮了,街道两边有木头电线杆,黄灯泡并不太亮,但也足够了。
乌桃顺着白天的路过去,她还想去文物局后面,一般单位晚上会倒一次炉灰,而且肯定没人和她抢。
路上只偶尔有些行人经过,一个个都是围着围巾戴着厚帽子,没有人注意到乌桃——也许注意到了却没往心里去,这个年月,穷人家大晚上出来捡煤核的也不是没有。
乌桃一口气走到了嵩祝寺,就要从嵩祝寺南边绕过去,谁知道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旁边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嗷呜,嗷呜——”
乌桃吓得一个哆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深吸口气,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从身后竹筐里拿出来耙子。
她攥紧了耙子。
“嗷呜,嗷呜——”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凄厉苍凉
乌桃盯着墙根底下,那边有一棵老槐树,她感觉那声音就是在老槐树底下传来的。
她睁大眼睛,发现墨色的黑暗中,果然有影子在动。
乌桃握着耙子的手在颤,不过还是哆嗦着嘴唇说:“你,你是人是鬼?我,我是乌桃,我想念书,我想捡煤核,你饶了我的命吧……”
那影子咳咳了两声,之后颤巍巍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乌桃紧紧地盯着,这个时候,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捡煤核,比如读书,她甚至想着,自己死这里,谁帮自己把耙子和竹筐送回去,还有那个纪录片,是不是就找不到自己了?
大的小的,许多念头闪过。
而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好像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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