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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期。”我在心里叫。
他却不在那里。
眼前的十丈红尘,渐渐模糊为无数的流星,每一颗都在眼中划过迷离的弧迹,终于凝成淡薄的水气,风雨冷漠,瞬间已经吹得尽了。
没有安期,眼前的人是谁?
我睁大眼睛,对方的容颜渐渐清晰,仿佛有盏小小的灯,隔着无数重风雨之夜,终于照在了人脸上。苍白消瘦的脸庞上,眸子亮得惊人,眸光如凝着冰凌,似乎可以直直的刺进人心底去——那是蓝剑。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安期?为什么当年他一出现,便是一切?呵,命运这样叵测——为什么偏偏是他?
中间似有某种神秘,其实可能并没有。不过是偶然。那么换另一个,行不行呢?假如甲从来不曾出现过,会不会就把乙当成甲,然后一样安心地活完一世?
我又闭上双眼。我并不明白。
“是你——”我依然发不出声音,仿佛摆渡的人,无法渡自己到暗夜的彼端。
他点点头,读懂了我的唇形,“是我。”并轻轻托起我的头,喂了一匙橘子水给我。
我艰难地咽下去,又艰难地推开他的手,勉强说出一句,“只有你么?”
“你姐姐也到了。”他顿一下,解释道,“我和她换着照看你,没想到你此时醒来——我这就去叫她。”
“拜托,拜托你一件事——”短短几个字,我已说得气喘吁吁。
“什么?”他身形立住,关切地靠近我,“别说一件事,一百件事、一万件事,你此时说出来,我立即去做。”
听他这么说,我原本的话哽在喉头,在正午的阳光下,蓝剑的额角光洁睿智,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夏季——那时他也这样看我,于是我便看见了他奇异的眼眸。对于一个人的好感,经常会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产生,当我看见蓝剑的眼睛,我便发现我已经无法自拔。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有吸引别人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蓝剑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人。只是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在我的一生中,我最痛恨的一个人,竟会也是他。
沉默了半晌,我终于将被子拉下了一些,看住他,到底狠下心,道:“我希望——我们……此生再不相见。”
我们互相看着,哪怕是一瞬间的了解,也没有。他和我近在咫尺,倒像是远在天边,永远无法抵达的异域。原来当没有爱的时候,人远,天涯近。或许即使爱着,两个人依然是永不可能彻底明白彼此的……
谁知道。反正我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一下子呆住了,仿佛被自己最亲密的人突然一刀,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连笑容没来得及隐去,嘴唇不停地翕动,甚至出现了“小剑”的唇型。
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他在我身后,很久,才慢慢说:“湘裙,原来我让你这么痛苦么?”
我不回答。我想起第一次的相逢——他站在树下,雨落如花,花烁如星,仿佛正是好梦停憩的驿站。
他轻轻地笑了,笑声仿佛孤独的枭,“从没想到过,在你心中,我只是个磨难罢了——漫长的磨难。原来你,始终不曾原谅我。”
我依然不做声,痛苦、欢乐、原谅、怨恨,有什么关系呢?不都随着时间,一下子就腐烂了。
一下子,就烂得不可收拾。谁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呢?
于痛楚之中,我听到了神的纶音:“好,我答应你,此生再不相见——如果你是如此怨恨我的话。”说得如此决绝而干脆,却让我有片刻的怔忡。
我回转身,看定他,艰难而清晰地说:“不,你错了。我谁人也不怨,要怨,也是生命本身——环环相扣一路把我推入这无间地狱。遇到你的时候,也是我自己要执意跟随,只是一路走来,我们都看不到前头等待着的结局。也许一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可这阴阳的夹缝里,却悬吊着我永生的苦刑——我会永远折磨和惩罚自己,直至天荒地老……”
他点了点头,似是听懂了,眼里有雾气缓缓升腾,然而唇边忽然浮现出一缕微笑。
诀别的笑容,最是恬淡无邪——睥睨一切的他,竟也有这般笑颜?我怔住。
他终于走了。
我与他的纠缠情怨交错、纷繁复杂,此时却忽然想起他那一笑,恬淡无邪的一笑。人生啊,多少峥嵘岁月,总是起于平淡,归于寂寞,最真的也只不过这一笑。
刹那失神,却也不觉得有怎样的苦痛。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躺下。泪水亦是很久之后才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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