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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飒飒,张丹枫与云蕾相对而立,各自无语,各自凄凉。澹台灭明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忽而在张丹枫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抛得下大明九万里的锦绣河山,难道就抛不开一个女子?”张丹枫心头一震,道:“什么?”澹台灭明道:“你的父亲指望你重光大周,你为了不让中华九万里的锦绣河山沦于夷狄,冒了多少艰危,献宝献图,挽救了大明天下。你帝王之业尚自可弃,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抛开?”张丹枫怔了一怔,道:“我视帝王如粪土……”澹台灭明紧接着道:“祖国河山待你回。”张丹枫面色倏而一变,由白转红,澹台灭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在他的心上响起了一个焦雷,这霎时间,他想起了自己从漠北赶往江南,又从江南重回漠北,历尽万水千山,经过无穷劫难,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一番壮志,为了保全中华的锦绣河山,为了要使中国和瓦剌永息干戈,四邻和睦。这番理想,而今即将实现,自己却这样颓唐!张丹枫本是聪明绝顶,极能分辨是非之人,如此一想,顿觉胸中热血沸腾,不能自已,神志立即清醒,咬一咬牙,忽而说道:“澹台将军,多谢你来接我,咱们走吧。”向师父、师叔伯们行了一礼,眼光从云蕾面上一掠而过,急急转身便走。背后传来了谢天华与叶盈盈的叹息之声。云蕾颓然坐在地上,眼泪流不出来。好在张丹枫不敢回头,若然回头,只要望她一眼,两人只恐就要痛哭相拥,谁也不忍走开。
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走到山下,日头已落,星星正在天边睐眼,两人就在山脚的猎户人家借宿一晚。第二日一早,张丹枫在山脚寻到了他的那匹照夜狮子马,那匹马真是宝马,张丹枫在山上逗留了差不多十日,它在山下自觅水草,竟然一直等着主人,没有离开,一见主人,便嘶叫跳跃,欢欣之极,张丹枫揽着马颈,想起了与云蕾并马驰驱的情景,又不禁凄然泪下。
澹台灭明道:“有此宝马,咱们不须十日,便可赶回都城。”张丹枫道:“瓦剌京城近事如何?”澹台灭明道:“外表虽然平静,其实却是山雨欲来。”张丹枫道:“怎么?”澹台灭明道:“阿剌知院联络各部,欲起义兵。也先急欲与中国讲和,我离开都城之日,听说大明朝廷已派出讲和的使者了。但愿这使者能在他们两方交兵之前来到,否则仍恐有变。”张丹枫道:“我父亲呢?”澹台灭明道:“他已辞了宰相职位,现在专候大明的使者到来。”张丹枫道:“他还没有决心回国?”澹台灭明摇了摇头道:“现在谁也不敢劝他。他留在瓦剌都城,虽说已无职位,也先仍是不放心他。久住此间,只恐必有危险,看来只有你能劝他了。”
张丹枫听了,想起自己这几日失魂落魄,几乎误了大事,心中暗呼惭愧,跨上宝马,立即赶路。
一路之上,澹台灭明都不敢和他提起云蕾,马行迅速,中午时分,经过唐古拉山南面峡谷愕罗族的聚居之地,十多天前,张丹枫曾与云蕾拜会过该族的酋长,草原上有些牧人还认识他,远远跟他招呼,张丹枫急忙快马加鞭,疾驰而过,累得澹台灭明赶了好一会子才赶得上。
澹台灭明不知就里,笑道:“丹枫,你的人缘倒很好啊!”张丹枫黯然不语,忽听得马嘶之声,那匹“照夜狮子马”突然放慢脚步,嘶鸣相应。张丹枫举头一看,只见道旁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屋,屋子外边的枯树上,正系着云蕾那匹红马,原来正经过云蕾的家,云蕾因要扶持老父上山,乘马不便,所以将它留在家里。两匹马相对嘶鸣,四蹄跳跃,澹台灭明好生奇怪,笑道:“这是谁人所居?瞧不出这间破屋的主人倒养有一匹千里良驹。丹枫,怎么,怎么你的马儿……”正想说“怎么你的马儿倒好像与它是多年的老友似的?”忽见张丹枫面如灰土,眼中含泪欲滴,澹台灭明大为惊骇,急忙停口不语,只听得张丹枫长长叹了口气,仰天吟道:“那堪重过伤心地,黄叶西风总断肠。呀呀,马犹如此,人何以堪?”破屋内忽然传出人声,似是屋内的主人正要赶出来,张丹枫忽地重重一鞭,打在白马背上,这匹马相随张丹枫多年,未尝受过主人如此鞭打,立刻放开四蹄疾跑,势如奔雷逐电,把澹台灭明远远甩在后面。澹台灭明摇了摇头,叫道:“丹枫,你心里不痛快,何苦作践畜生?”张丹枫痛哭失声,轻抚马背,这马一放开了脚步,哪收得住,片刻之间,跑出了十多里路,待得澹台灭明赶上来时,只见张丹枫已收了眼泪,停在一间道旁的酒肆门前。澹台灭明虽然见惯张丹枫的狂态,也为他今日的大失常态而担心,停马问道:“丹枫,你怎么啦?”
张丹枫大声道:“来来,咱们且在这里痛饮一场。”澹台灭明道:“咱们还要赶路。”张丹枫笑道:“有酒便当一醉,醉了正好赶路。澹台将军,你今日怎的这么不爽快?”不由分说,将澹台灭明拉入酒肆,叫道:“有马奶酒么?”马奶酒是蒙古最普通的贱价酒,酒肆主人翻起一双白眼,道:“马奶酒有的是,你要多少,请先付钱。”张丹枫大声叫道:“打六、七斤来。”啪的将一锭大银丢到酒柜上,道:“这是酒钱,都把给你,休得啰唆,俺不喜欢你白眼看人,你知道么?”酒肆主人吓了一跳,赶忙换了一副笑脸,心中却道:“这小伙子原来是先在别处喝醉了。”
这间小酒肆的马奶酒酿得又酸又涩,澹台灭明喝了两口就皱起眉头,只见张丹枫如长鲸吸川,一连尽了六、七大碗,连连叫道:“好酒,好酒!”醉眼迷离中云蕾的影子不住晃荡。
张丹枫记起初与云蕾缔交之时的情景,那时自己亦曾饮了一大葫芦的马奶酒,狂歌痛哭,披心相见。而今回首前尘,伊人已杳,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澹台灭明只喝了几口,看看那六、七斤酒都快要被张丹枫一人喝完。澹台灭明连连催道:“好啦,应该走啦。”张丹枫苦笑一声,放下酒盅,忽听得外面又有马嘶之声,有人叫道:“翠凤,你瞧,真是张丹枫的那匹照夜狮子马!”
只见一男一女飞步入来,走在前面的是周山民,后面的是石翠凤。周山民道:“丹枫我找得你好苦,却想不到在这里相见。”石翠凤却“咦”了一声,惊诧说道:“丹枫,云蕾姐姐呢?她怎么不和你一道?”
张丹枫摇摇晃晃,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留不住她,我又怎能留得住她。呀,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石翠凤只道张丹枫拿她的旧事来开玩笑,取笑她以前误将云蕾当作男子,痴缠云蕾之事,双颊通红,啐了一口道:“人家有正经事找你,你却胡说八道!”
张丹枫霍然一惊,酒意醒了几分,问道:“你们怎知到此地找我?”石翠凤笑道:“我们到了云蕾姐姐家中,见到云伯母了。你和云蕾姐姐是不是闹了别扭?伯母说你本来是和云蕾一同来找她的,后来却独自走了。她又说蕾姐姐前几天刚和她父亲出门,我还以为他们是找你呢。”张丹枫道:“怪不得我适才路过之时,好像听得里面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石翠凤道:“我们刚刚寻到,才坐得一会儿,就听得你那匹宝贝马儿的叫声,我们赶出来,你已经去得远了。我们急急追赶,赶到现在才追上你们。咦,说来我倒要问你了,你就算和云蕾姐姐闹了别扭,也不该如此无礼,怎么过其门而不入?云伯母多可怜,你也该去看看她。”
张丹枫倏然变色,眼如定珠,垂首胸臆。石翠凤好生奇怪,道:“云蕾姐姐性情最为和顺,一定是你得罪了她,所以她才不理你。什么事儿,说给我听听,我替你向她赔罪。”格格地笑个不休。澹台灭明急忙插口道:“你先说正经事吧,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谁告诉你云蕾的住址?”石翠凤笑个不休,道:“这不是正经事吗?”犹待取笑,忽见张丹枫面色惨白,久久不语,怔了一怔,急忙收口。
周山民道:“明朝已派出使臣,就将到瓦剌来谈和了。”澹台灭明道:“这个我早已知道。”周山民道:“你猜使臣是谁?”张丹枫定了定神,忍不着问道:“是谁?”周山民道:“就是云蕾的哥哥!”张丹枫呆了一呆,想起云重素来对自己含有敌意,如今一来,自己和云蕾的事情更绝望了。石翠凤道:“怎么,你不高兴吗?”张丹枫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云重做使臣,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丹枫说的倒非虚伪之语,而是出自肺腑。须知云重的爷爷当年出使瓦剌,牧马胡边,受尽折磨,而今中国由弱转强,由他的孙儿再来出使,这真是最痛快之事。何况云重一心为国,刚强能干,比他的爷爷犹胜几分,由他出使,可见于谦知人之明。张丹枫虽觉云重对自己的误会之深,甚是遗憾,但那是私事,故此听得云重出使,虽禁不住呆了一呆,却为国家深庆得人。
周山民道:“云重经过雁门关之时,曾与我们相见,是他托我去向他的母亲报信,请她老人家到瓦剌京城相会的。想不到他的父亲还活着。伯母说,她等到云蕾回来时,再和他们父女一同上京。不必我陪了。”张丹枫听到“云蕾”二字,身躯微微颤抖,周山民瞧了他一眼,又道:“云重带了十八名御前侍卫做随从,另外还有几位女子随行。”澹台灭明奇道:“什么,还有娘儿们随行?”周山民笑道:“澹台将军,听说随行的就是你的妹子,芳名叫做澹台镜明的。”澹台灭明喜道:“哈,她也来了。想是我的堂叔,她的父亲洞庭庄主叫她来接我的。”周山民道:“一点不错,恭喜你们,你们都可以回国了。”歇了一歇,又道:“那几个女子都是你们澹台村的人,是你的妹子叫她们同来作伴的。”澹台灭明心道:“镜明这小妞儿倒想得周到,想是不愿孤身与云重一起,以免贻人口实。呀,丹枫如此郁闷,若然将镜明许配与他,倒是两全其美。”正自遐思,只听得周山民又道:“他们是天朝的使节,一路有人接待,每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也许还要十多天才能到瓦剌京城呢。我倒是为他们担心。”张丹枫道:“怎么?”周山民道:“两国在战乱之后,到处都有黑道的人物崛起。云重虽然带了十八名御前待卫,也得提防发生意外。在雁门关内,有我们传下了绿林箭,可保无事。到了雁门关外,那就非我们之力所及了。”澹台灭明道:“这次是也先有心向明朝谈和,明朝的使臣若在瓦剌境内出事,他也难以下台。”周山民道:“话虽如此,但也先奸狡,中外咸知,心腹难测。何况瓦剌也在四分五裂之中,未必都听也先号令,瓦剌的绿林大盗那更不用说了。还是小心提防的好。我就是想和你们商量,要不要派几个得力的人去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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