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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是就打着‘法不责众’的算盘吧?”薅二十四户人家一起下水,这些人户又有亲戚又有外嫁的女儿,加起来得是多大一股力量,到时候压根就不是梁子沟一个大队的事了,就连不咸屯,这些年是不咋跟梁子沟结亲,可难道就没有几个拐着弯儿的亲戚?比方说金家窑一家的姐妹一个嫁梁子沟,一个嫁不咸屯的!
林星火冷笑:“这罪是轻是重,端看有没有别有用心的带头,若有这个人,那他就是主犯。其他人,顶多就算个脑子不清楚的从犯。”这种瞎胡闹的从犯,没有闹出人命和重伤者,在最重人情的乡下,罪责是可以有缓和余地的。现在法律还不健全,运动起来后权利更是处在相对混乱形势下,相同的罪状在不同的两个对方,其量刑可能天差地别。
“要是以为今天这事跟从前两个村抢水浇地似得,伤了人甚至死了人,最后也没人为这个进局子挨枪子儿的结果一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老支书和二队长细一想,要不算梁子沟先挑衅又下毒手的话,今天这事的确跟争水有点像,都是两边都有伤员,都能牵扯出一整个村……真当抢水这类的事处理的话,公社往往是两边各打一巴掌,没人会为这个蹲大牢,顶多就是两个村彻底结下死仇,日后冲突不断。
“你们为啥突然上我们屯的坡上砍树?”王胡子多机灵,他忙问这些跪着的后生:“以往咱们两个村年年都有点事闹,但都是采秋的时候闹腾,咋这时候来找事来了?”西山是坡连着坡的结构,阳坡、溪流这些好地方确实都被自家屯子划拉来了,每年采秋时梁子沟眼馋,酸话骂架甚至小后生们遇到了打一仗都是常事,可从来没有过还在秋收期间就闹事的先例。
二队长也一屁股坐下,耙了耙乱七八糟的头发,大巴掌拍了先前带路那小子一下:“说啊!”
那小子缩了缩脖子,红肿的眼睛就瞄向了林星火、金招娣等人腰里围着的摘棉桃的袋子上。
其实,这件事还是棉花招来的——
得从魏腊月和周亮复婚那天说起,那天进出不咸屯的人不少,虽说都是社员们的亲戚,但亲戚家还有自己的亲戚呢,不咸屯的棉花结的果子特别多,棉桃白白的忒让人稀罕,不像别的地方稀稀拉拉没几个不说,好不容易结的果还发黑烂桃的话就传了出去。
当时宣传的是“十里棉桃白”,可这么实诚真种十里的却没几个大队,偏偏梁子沟和不咸屯就是那极少数中的其二,尤其梁子沟为了西山的事憋着一口气要跟不咸屯较量,特地挪出种红薯的一半地方种棉花。
这到了秋收,梁子沟的棉花一塌糊涂,大部分都是当柴烧都嫌它腐烂病难闻的光杆子。棉花全打了水漂,红薯还没种够,尤其今年雨水多,红薯地挨着棉田还受了虫灾,亩产也不高,这眼看就是交完公粮后全大队人饿肚子的前奏呐!
梁子沟今年的秋收结束的特别早,社员们一天天唉声叹气,大队长和支书整天在外边跑想少交一点公粮。正当这时候,隔壁不咸屯却是大丰收,为了丰收全屯不管老少都上了,还有什么报恩的驼鹿来帮忙,稻谷好、玉米好、大豆好、连被棉花地抢了良田的红薯都收的比山还高,最气人的是他们的棉花也丰产,县二棉厂特地派人来看,说比不上疆省的长绒棉,但能跟鲁省的棉花别一别苗头。
梁子沟就好些人说是不咸屯的地方好,几乎三面环山一面有大河绕,偎着西山地势西高东低,雨下的多了也不怕,自己就能流河里去。还年年都比别处暖和一点,再加上有人看见过不咸屯上西山拉腐叶肥地,肥给的足足的,浇地方便还不怕涝,也不怪人家大队的啥啥都种的好。
这些话年年都有嘀咕的,但一般也就口头酸酸。可今年两边情况相差忒大,年轻气盛的后生们被挑拨的就受不了了:“听说人家还要从煤县买煤烧来,讲啥煤又方便温度又高,看不上柴火嘞!”
“西山上柴那么多,人都看不上眼了,吹牛皮说地里收的秸秆啥的分分都能够烧!”
就有暴脾气的说:“他们不打柴,让西山坡上的柴火白烂掉么?咱们每年只从这么一溜破山边子上拾柴火,他们不打我们打!”
也不知道谁联络的,反正今天早晨这些小伙子们就凑到一起了,原本也只是想打点柴火,但当时好几个都想起来说不咸屯有巡山的蜜蜂,蜇人可厉害。一群臭皮匠先前想把自己包严实,后来发现这样不好打柴,就又想别的法子,想着想着就想起药虫子的农药来……
“打柴就打柴,砍树做什么?”王胡子不满道,年年都有越界来打柴的,社员们看到也当没看见,就是体谅咱这边有个想的长远的好支书,当年提前把好地方占了。梁子沟也怪不易的,他们好几任支书捏一堆也没自家老支书有脑子。
几个人就嗫嚅了起来,他们才开始也只是拾柴火,可大家说话说着说着就上了头,改成砍树了:“反正不咸屯会补种,他们大队多能呐,咱们村烧了北山一块地方肥地,他们都来管,还说会补种啥红豆杉……发号命令似得,咋?”
话问到这里,连金招娣都听出来了:“蠢是不蠢?肯定有人在里头搅和事呗,你们都想想这些话头最开始是谁提起来的?”若不是这样,不至于每一步都恰好能把人的火挑的更旺更高吧?
二十来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多会儿那眼神就开始往一处瞟的多了起来,正是林星火方才指的那人。
老支书是看清了她的动作的,便问:“丫头,你咋知道的?”反正不能是算出来的吧?
“姑?”王胡子看向林星火,询问她的意思。
林星火点点头,王胡子就一把把人提溜起来。
林星火拿起狲爪子,指指那人的脸,对老支书说:“您看看,是不是跟那个周家找来拉帮套的人长得有点像?”
老支书眯着眼盯着瞅,当日在场的大娘也赶紧凑近看,只不过那男人被金环蜂蜇的脸肿的跟猪头似得,她们只能对比两人的身形:“是像,都瘦猴子似得,还矮。”
但老支书、林星火后边曾和公社派出所一起压着两人移交给林场,老支书摸出老花镜,端详半晌说:“像!是像!”尖嘴猴腮不像个好人。
二队长早按捺不住,一巴掌呼那人脸上,和兔狲留下的梅花印子一边一个:“你咋害同村的兄弟!”
那人也不装相了,恶狠狠地看过来,只不过仍然不敢跟林星火耍横,专欺负老支书这个老头,呸的一口带血的唾沫就冲老支书飞过来了。
轻轻推开老支书,林星火上去就给了一脚不算,在这人仰面摔倒的时候还用脚尖轻轻一勾,让他自个的脸接了那口痰。
离得这么近,二队长也没看清这林大夫的动作,不由得捂了捂漏风的裤子后边。
其实林星火可不是只凭着长得像这点儿认准这人是主谋,而是这二十四个愣头青里,只有他身上的恶意最明显,看不咸屯这边的眼神也最恶毒。
下剩的事就不用林星火操心了,要说事情也简单,但说透了更恶心:
周家给魏腊月找来拉帮套的那人说是就比她大上几岁,其实是黑瘦矮小、一张尖嘴猴腮的脸让人琢磨不出年纪罢了,那人实际上已经三十半了,不仅曾经结过婚,还有个十七的小子扔在前头媳妇的娘家梁子沟大队里。周家嘴上说让魏腊月跟‘套谷子’给周亮生个儿子养老,其实压根没有为着周亮打算的心思,人就是算计魏腊月父亲和叔叔的抚恤金,还有就想留魏腊月在家里当牛做马。
那人跟周亮的堂弟周缸子交好,在林场做临时工,他结过婚,看见女人就下头上火,周缸子跟他一说就愿意的跟什么似得,还主动承诺哄来的抚恤金一分不要——他一是图魏腊月这个人,二十出头的小媳妇子,嫩的能掐出水来,鳏夫馋的呀没法说;二就是这人想巴着周家转正,周缸子顶了他堂哥的班,那大小算半个干事了……
于是周缸子要他半路拦下魏腊月,再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他第一个就先想到了前头媳妇娘家所在梁子沟。那地方他还算熟,再不济他还有个儿子长在那儿。所以他就建议把地方选在梁子沟的玉米地里。
那天岑铃铛路过这里,想出火来却迟迟等不到魏腊月的这个人才说出那句:“没鱼虾也好”的话,想把岑铃铛拉地里下火,这样的事他曾看人做过,知道这些没结婚还读书的女娃子就算被欺负了大抵也不敢声张的。等金环蜂把人蜇了,岑铃铛遇上魏腊月的时候,他儿子正好赶过来想瞧瞧爹的事办成了吗,就看见他爹跟死狗似得被两个女人绑架子车上,耷拉着腿就给拉走了。
在之后,周缸子两人就蹲了牢房,没有个十年八年都出不来。
这人的儿子可就恨死了魏腊月和岑铃铛两个,他爹明明说过只要成了事就能接他去过好日子的……后来又打听出是老支书和林星火给魏腊月出头,那群坏事的金环蜂还是林星火养的……反正不咸屯在他这里就变成了肉中刺。
说起来这人可比他爹有算计多了,他弄这件事要的就是两个村结下死仇,结死仇的村子会年年干仗,甚至可能每年都赔上几条人命,人命越多仇就越深,绝没有坐在一起把事情说开的机会。这样一来,两边遇上就得干仗——他只要蹲着看准这些仇人落单的时候,抽冷子下狠手就能给亲爹报仇了,那时还能推到两村的仇怨上说话,梁子沟就算为了争一口气,也不会让人抓他。他或许还能忽悠几个愣子跟他一起,这样就更没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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