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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府底下有四十四县,其中,留芳县毗邻运河,前几年朝廷在此处设立了钞关,南北商客往来频仍,才子名士辈出,其繁华不输给东西京这样的大都市,乃一等的富贵温柔乡,从留芳县出来,打马往北,约莫一两日路程,便到了清鹤县。
清鹤县虽说没有留芳县那样繁华热闹,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
在风雪中赶了大半日路,总算到了地方。
马车行在清鹤县的正街上,春愿疲累地坐在车的一角,她揉了揉跪得发痛的双腿,轻掀开帘子往外瞧,街面上还挺热闹,铺子直要开到年三十,卖着腊肉、冻豆腐和各类炒货,茶寮旁有个读书人搓着手取暖,将冻住的毛笔含在嘴里抿了抿,蘸了点墨,给几个农人挥毫写对子。
春愿心里一阵酸。
往年这时候,小姐总要带她出去采办年货,她们两个人在抱琴阁置办个小席面,高高兴兴吃酒守岁,可今年,就剩她一个了。
春愿轻轻掀开被子,反复地摩挲小姐的脸、头发还有身子,多看几眼罢,以后若是想她了,怕是只能在梦里见。
她强忍住悲痛,手隔着厚重的车帘,戳了下正赶车的唐慎钰,刚碰到他的背,像触到滚烫的火星子似的,立马缩回手,小心翼翼地问:
“大人,您能不能同我说一下,将来打算怎么处置了那对贼夫妻?下毒还是暗杀?”
春愿现在只关心这件事,恨恨道:“我能不能多求一个恩典?当日有两个程家婆子扒小姐的衣裳来着,那些刁妇狗仗人势,都在看她笑话,还辱骂她,我一定要报复回来,必须要剁了她们的手!”
见男人不言语,春愿面上讪讪的,想了想,又问:“您说要给我易容,到底怎么弄?还有,您说要带我去京城,到底要我做什么?”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唐慎钰冷漠严厉的声音传来:“不该问的别问,该同你讲的时候自然会对你说。老实呆在车上,我去去就来。”
春愿暗啐了口。
她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见唐慎钰跳下马车后,警惕地左右看了番,疾步匆匆进去街边一医馆。
这家医馆并不大,门楹悬挂块黑木底金字招牌,看起来生意不错,铁门槛被磨得锃亮。
忽然,医馆传来阵吵闹声,台阶底下站着个胖妇人,看起来很生气,怀里抱着个药罐子,急赤白脸地将药渣朝医馆里倒,敞开了撒泼:“葛春生你他娘开的是什么屁药,街坊四邻们都来评评理,我家官人起初只是得了风寒,吃了葛春生几贴药,又吐又泻,命都去了半条!葛春生你个老东西还好意思在街面上开铺子,什么妙手回春,简直是个兽医!退钱!不退的话老娘就坐在你门口,看你怎么做生意!”
这时,从医馆里冲出个瘦得像竹竿儿的小娃儿,十来岁,打扮的像男孩,穿着粗葛布袄裤,头上歪戴顶旧了的小老虎帽子,模样俊美的像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的很,手里拿着把大扫把,噗嗤噗嗤地从里往外扫,镇山太岁似的霸在门口,噼里啪啦地骂:“如果我爷爷是兽医,那他给你家男人看了病,你男人是个啥,大畜生?”
胖妇人睥向那孩子,高昂起下巴:“叫老葛出来,老娘不和你说话!”
“呸!”那漂亮小孩气势丝毫不弱:“各位叔叔婶婶们评评理,李大婶她男人是个烂酒鬼,自己喝多了吐血,偏怪我爷爷的退热散有问题,还好意思来退钱,哼,有本事让你男人把我家的药吐出来呀。”说着,小孩朝胖妇人做了个鬼脸:“大肥猪,哼哼叫!烂酒鬼,炕上尿!吃了药,不给钱,生儿子,没屁。眼!”
这一番话,逗得围观的人哄然大笑,纷纷排揎起那胖妇人。
胖妇人臊得脸通红,恼了,挽起袖子就要干架:“嘿,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野丫头,今儿我就替你家大人好好教训一下你!”
那小孩闷头直往胖妇人怀里撞,笑嘻嘻:“那你可说对了,我妈死了,我爹是杀人犯,我八岁那年就被狗咬了,我看见肥猪婆就想啃骨头,汪汪汪!”
“哎呦!”胖妇人胳膊被咬了一口,顿时大怒,扬起手就朝那小孩打去。
这时,从医馆一先一后走出来两个男人。
为首那个老人五六十的样子,走路一瘸一拐的,中等身量,花白稀疏的头发用檀木簪绾在头顶,那张黝黑又苍老的脸写满了故事,大大的眼袋,浑浊而冷漠的双眼,穿着身青布棉袍。
紧随老人出来的,正是唐慎钰。
“爷爷!”小孩推开胖妇人,拧身就朝老人跑去,嘟着嘴告状:“这抠婆娘又来偷奸耍滑。”
胖妇人挺起胸脯:“葛春生你个老东西总算出王八壳子了,你听见你家野丫头怎么骂我的?都是街里街坊,大过年的我也不为难你,你赔上一半钱就算了!”
葛春生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擩给胖妇人,阴沉着脸:“都赔你,以后别来了。”
“爷爷你干麽怕这婆娘啊!”小孩显然很不满。
“闭嘴!”葛春生踹了他孙女屁股一脚,揪起小孩的耳朵就往医馆里走,在路过唐慎钰的时候稍停顿了下,微微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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