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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操比赛之后,崔成才收到了第一封家信。父亲一向就这样,做什么都不急不躁的。打开信一看,里面夹着上次他要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牵着“坦克”站在家门前,那时他才刚上高中,显得那么清瘦,还不够结实。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封信竟然是由谷水秀代写的,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一颗心止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就是谷水秀。就像常小美说的,爱一个人心最清楚,骗不了人的。他对常小美就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的心动。
上铺正在看书的朱光明瞟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并没有吱声,两个人心照不宣;旁边,牛帅正在教李英俊学说四川话,两个人嬉闹着,像无拘无束的孩子一样;段世杰还在一门心思地专攻教材,就数他最有正事。这一刻的寝室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按说母亲是教过书的人,父亲天天读书看报,也是很会写的,而且他又写得一手好字,更何况他每天还都要写巡山日记,可是让谷水秀代笔,其意不言自明。崔成便在心里暗暗地笑了起来,老崔啊,你还真懂我的心,这一手真够狡猾的!
父亲告诉他,那天“坦克”果然去了月亮门,找到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按照它的心愿把它埋在了“大烟地”,没立什么石碑。不久,父亲又向人家要了一条土狗,也是一条非常结实的黑狗,也取名“坦克”,还说到时候会拍个照给他看看,可见父亲对“坦克”念念不忘的情义。父亲还说,今年的收成不错,卖出去一批山货,价格不低,最让他高兴的是,砍伐证已经托赵老六办下来了,这可真是不容易,这事磨了三四年了。虽说还没有立冬,但家里早早就落了一场雪,没站住,都化没了。这次他听了谷文化的话,强拉着母亲到县里检查了一下心脏,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找了个中医,抓了几服药,正在调理呢。
前段时间,谷水秀专门到家里打听他的情况,说是要托他们捎给他一封信,于是就干脆让她顺便代写了,让他放下心来,好好训练,进不了国旗班最好就别回来了,不能让村里的人给看扁了。
看着信,崔成眼前浮现出父亲那张石刻般的脸,他想象着父亲一定带着得意的笑对他说,你小子真能耐啊,还真一点儿没看出来,啥时候把谷家最耀眼的千金骗来的?真给老子长脸了。要是让谷文化知道了,还不得疯了!
谷水秀写给崔成的信上说,她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专业是学前教育,已经入校一段时间了,每天过得非常忙碌,也很充实,与高中相比,生活完全不同了,她正在适应。然后她诚恳地说,她总忘不了崔成挺身而出相救的那件事,并且还为她受了伤,她总觉得崔成是因为她才退的学,心里一直感到非常不安。其实她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得知他退学后去北京跟赵老六做买卖去了,情况还不错,才放下了心。由于她那时的学业太重,高考的压力太大,就没有联系他。这次听说他参了军,还是去当国旗兵,很替他高兴,就找到他家,想写信表达一下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份感激,还希望可以常和他通信联系。信的最后,她把自己在学校的地址留下来了,还补了一句话,说她特别好奇军营里的生活,她从小就崇拜军人,希望他能仔细和她讲讲。
信写得很委婉含蓄,表面上平平淡淡的,但意思明摆着,一个女孩主动代写家书就足以说明一切,崔成当即就领会到了她的深刻用意。
信上的每个字,就像桃花河流淌着的明亮清澈的河水,不断地冲刷着他的心,把他带回到过去的记忆中。谷水秀是那么高傲,那么纯真,那么冰雪聪明,又有那么些小任性。他想都不敢想她能主动找自己。一想起她那张清秀的脸和有些忧郁的眼神,他的心立刻就化了,这才是他真正想找的女人啊!
在一个屋里朝夕相处,每个人但凡有点儿异常举动,旁边的人就都能看出点儿情况。牛帅笑嘻嘻地说,崔成,我发现你收到信后就像狐狸偷到鸡一样,又走桃花运了,是不是那个常小美又来信了?还是把情书公开一下,让大家过过瘾好不好?没看到大伙儿现在日子过得像和尚一样啊,干巴巴的,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常小美的事虽然闹出点儿风波,但早已平息了,崔成已经当着大家老老实实做了交代,迟班长也替他解释过。此时一听牛帅这么说,就恼怒地说,你小子放屁。这件事,迟班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迟班长说,牛帅,不许造谣,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情况我比你清楚。
段世杰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迟班长你就是偏心,不信你好好看看,这小子一接到这封信,人都变了,迷迷糊糊的,像在云彩里飘着一样,肯定情况不一般。谁接到家里的信会这个样子?绝对有特殊情况,有好事和兄弟们一起分享嘛!
说着大伙儿起哄要来抢信,崔成见势不妙,又向迟班长求助。
迟班长拦着众人说,这事是人家的隐私,看别人的私人信件是违法的,知道不?你们有本事自己找个对象让我看看,眼馋什么?但谁谈对象都绝对不能影响训练。再说了,崔成你小子有啥情况,绝对不能隐瞒组织,再发生常小美那样的事,我可饶不了你,现在都啥时候了?
崔成忙不迭地说,迟班长说得对。绝对是家信,是大家误会了。说着就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暂时糊弄过去了。
两个女孩在他的心里浮浮沉沉的,崔成更坚定了自己对谷水秀的想法。他上次写信,对常小美是狠了一点儿,但他那样做也是不得已的,否则会真的耽误了别人。
琢磨了一会儿,他先把给家里的信写完了。信写得比较简单:
家里寄来的东西都收到了,土特产也都分给大家了,东西很新鲜,班里的人都挺开心的。知道父母身体健康,心里非常安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伙食也不错,也交到了一批新的朋友,领导对我也挺照顾的,日子过得挺顺心的。
新兵营里的训练很紧张,但我还是能适应,想当国旗手就得吃点儿苦。现在我比过去也结实了不少。我十分想念家里的一切,替我照顾好“刀尖”和小“坦克”。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争取进后备大队,这样,进国旗班才有希望,我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还有一件事我要说,虽然现在说出来还早,但我想通了,父亲说得对,大城市还是不适合我,等我复员以后还是回到白马村种田种林,接父亲的班,搞点儿经营开发比较靠谱。
到了给谷水秀写信时,他犯难了,客客气气写一封问候的信吧,无法表明心意,但要是写深了,假若谷水秀不是这意思,那自己的丑可丢大了,女人的心谁又能猜得透?原本自己在她面前就自卑,都压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她来信,他根本不敢往这上头想。
崔成为这信费了千般思量,但也找不到人商量,他可不想再因为谈情说爱的事惹出事端,常小美那件事已经让他够受的了。说起来,牛帅好像有点儿社会经验,但这个家伙的嘴巴太大了,大队的每个人都是他的谈资,这事让他知道了,还不给传得沸沸扬扬的?他想和朱光明说说,又怕惹起他的伤心往事,也只能作罢。
躺在床上的时候,暗藏在身体里的柔情一时间喷涌而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训练疼痛的折磨了。这时他才领会到一种叫做柔情似水的东西,里面还夹杂着青春缥缈的感伤,一时难以说清。就在这间满是男人汗味的房间里,崔成心里淌出一股清清亮亮的东西,清新洁净。这是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那些字在他眼前跳跃着,混合着白马村的皑皑白雪、青草山林、淙淙流水,向他扑面而来。
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她的那双眼睛就已经让他无处藏身。他一度想把她忘掉,也一度忘掉过,可是就在一瞬间又一触即发了,再也难以断绝,真是又幸福又痛苦又急切又神秘,一会儿近在眼前,一会儿又缥缈无迹。此刻,谷水秀好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无论他跑多远,都无法逃离她的注视。
折腾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崔成才终于鼓足了勇气,给谷水秀写下了第一封信:
收到你的信很意外,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动笔写给你。我真的很高兴为你做了那件事,那完全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离开学校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我根本不是读书那块料儿,白白浪费时间,你根本不用过意不去。知道你考进了省师范学院,真替你高兴,你在我眼里一直都那么优秀。时间过得真快,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我意识到我们可能要长久地分别了,也许是永远。我不可能再在白马村见到你,因为听说你父亲早就安排好了你的未来,不会让你留在山沟里的。但不管你以后如何变化,我都无法忘记你,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我不想再掩饰了。我也不怕你笑话,过去我在你面前一直很自卑,不敢去接近你,在我心里你就像是女神,美丽、忧伤而又神秘。我读的书本来就不多,这大概是我所能用的最好的词了,你别笑话我。
如果不是你的来信,我只能将这种感觉永远地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只能默默地祝福你拥有光明无比的未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那是你应得的。虽然我们在一个村里住了那么久,但一直就像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一直在外读书,只见过那么有限的几次。不过,就这几次就足够了,够我回忆一辈子的。
原谅我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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