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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订婚戒指马上就要在安德鲁的口袋里燃烧出一个洞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仿佛它会烧透衣服的布料,落到布满脏雪的人行道上,也许会滚入下水道炉排,然后消失于泥浆之下。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会觉得胆战心惊。他喜欢莎拉,他想与莎拉结婚,但他不能用这枚戒指去娶她。这枚戒指对于她那完美如瓷的手指来说太大了。指环太大,钻石太小。这是一枚从他母亲那儿继承来的戒指。
诚然如此,这枚戒指如同一把装满子弹的枪。他在过去的几周之内几乎求了五次婚。他心中有一个声音说道,只是求婚而已,你可以将那枚戒指的尺寸改一下,然后再买一颗新的钻石。这些都可以在婚礼前准备完毕,甚至不用一年时间就可以准备齐全了。噢,上帝,除非她想尽快结婚……
但是,不行。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她的父亲认为安德鲁做事总喜欢半途而废,而她的父亲对于她而言就是整个世界。因此安德鲁必须做出一场精彩绝伦的秀。这枚戒指必须足以打动她,然而更重要的是,它需要打动她的父亲。然而问题在于:甚至连莎拉都不知道安德鲁此时此刻有多么糟糕,多么困扰。他在费城的一家经纪商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却肩负三万美元的信用卡债务。且不说那些汽车贷款,还有商学院与研究生院的学生贷款,以及租金、煤气费、垃圾费。这个费用,那个费用。
他的口袋里的确还有那么一点儿钱,但是,说真的,他已经破产了。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星期三晚上十点四十五出现在这里——肯辛顿的原因。穿过一片肮脏潮湿的雪地——丰润、结块的雪花不是飘落到地面,而是重重地摔向地面。他那精致的球鞋被道路上的盐浸染成白色,他的袜子已被雪水浸湿。
当值的德里克告诉他:“你如果想要便宜钻石,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在肯辛顿。”
安德鲁说:“噢,不可能,肯辛顿?真的吗?”他说,如果去那里,他会被刺伤,或是被勒死,“那些肯辛顿扼杀者是不是仍然在那儿游荡?”
德里克笑而不答,“这不是什么新闻。犯罪率正在下降。没关系的。你是想要便宜的钻石,还是要珠宝店那种价格?”
安德鲁心里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我想在珠宝店花钱买那些正版的珠宝。”
他只是承担不起。
那么,只能去当铺了。德里克说:“有一家叫‘K&PMoneyloan’的典当行,但他们会说的英语寥寥无几,所以他们把‘Moneyloan’拼成了‘Moneylawn’,不过至少你可以知道你来对了地方。”
安德鲁以为他在工作一结束就可以到达那家典当行,六点,也许七点。然而,那些内部律师团队突然要求召开一个新的会议,会议就如同黑洞一般:它们消耗着光阴,吸食着光明,它们狼吞虎咽地吞食着他的劳动成果。接下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得去一趟肯辛顿。
那家典当行还开着。感谢上帝!
柜台后面的家伙——一个被德里克说成印度人(“是吃着咖喱的印度人,而不是惨遭大屠杀的美洲土著印第安人”)的家伙,不过安德鲁觉得他来自斯里兰卡。他给安德鲁展示了钻石,它看起来无与伦比,光彩夺目。价格廉价到他几乎无法辨别它们的真伪,他内心产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恐慌,他不是应该已经记住了一些关于三C的信息吗?颜色、净度、切工和……还有没有第四个C呢?
见鬼!随他去吧。他又不是专家。莎拉也不是。他拿起一个公主式切割钻石,它看上去——好吧,不得不说它看起来很漂亮。它在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完美的光泽,熠熠生辉。并且分量十足。当然,也棱角分明,仿佛可以用它在店面的橱窗上割出一个洞。
此时此刻的他站在一个昏暗污浊、地板破裂的典当行里,刺眼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吱嘎乱颤,霓虹灯缠绕在典当行窗口与金属大门的窗户内侧。终于,他成功说服了那个小个子的斯里兰卡人将价格压低到一个他能买得起的金额(这甚至比别的任何一个地方要价的二分之一还要低),然后他突然拿出他的VISA卡,接着——
“我们这儿不可以刷卡。”那个小男人说道。
“不可以,不可以。”
“但我就只有这个。”
那个小个子男人将那个被一小块布包裹着的钻石收了回去,“没有现金,不卖钻石。没有现金,不卖钻石。”
于是,他问:“这儿有没有ATM机?”
“麻烦你只要说ATM就好了。”那个小男人纠正道,“不是ATM机。ATM的意思就是‘自动取款机’。你没必要说那个额外的‘机’字。”
这话居然出自一个将自己的商店命名为“Moneylawn”的人之口。
安德鲁说:“好吧,好吧,就告诉我它在哪儿吧。”然后他心想——希望——这个ATM就在街的正对面,然而并非如此,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事情。它需要往前穿越三个街区,再拐弯经过四个街区。然而现在,天上成团地落下潮湿的雪花,仿佛是对他资金管理不周的惩罚——
然后,他来到了这里,一路匆匆而行,来到了肯辛顿中心的自动取款机处。这是一个败落得不可能更萧条的邻区,因为它没有更败落萧条的余地了——车已然损毁,残骸亦已然烧坏。
破败废弃的店面。拐角处,一家孤苦伶仃的比萨饼店尚在营业,店员耷拉着眼睛,从眼角乜斜地看着他。他经过了一条小巷,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睡在一个凹陷垃圾箱的阴影里,用一块蓝色防水布作为毯子盖在身上避寒。有人隔着一个街区正在叫喊——一个西班牙女孩,身穿半截T恤和牛仔裤,没穿外套,没戴帽子,金黄色的头发里夹杂着白色的雪花。她正朝着一个小恶棍尖声叫嚷,说着关于吮吸他阴茎的话语,以及一个名叫罗莎丽塔的姑娘。那个恶棍只是放声大笑,甚至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向她挥手告别。
安德鲁一直低着头。
转身,回家。那枚钻石明天肯定还在那儿。
不对。明天是星期六。他和莎拉打算去怀尔德伍德花园。她喜欢那个地方。那儿有兰花房子、圣诞灯饰。他会在那儿向她求婚,完成整件事情:单膝下跪,手托钻戒,也许在人群的面前,这样那件事就可以作为他们的谈资了。
走吧,赶紧的。你需要完成这件事情。拿出点儿男人的样子,安德鲁。她的父亲会怎么说呢?
她的父亲什么也不会说。他只是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安德鲁,那双如同车道上的碎石一般犀利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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