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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琼见大家都收拾停当,便先叫了李头等四人去前堂,此时天色已是傍晚,前堂掌起灯来,许琼等人坐在屋角一张较大八仙桌旁,捡几样山西的名吃报了,便坐等上饭,随后一众家人也都出来,几人一桌,要的饭菜自然比许琼等人简单的多,女眷都没出来,和雨宁在后院屋里用饭。许琼坐在里面,看着门外络绎不绝的出城人群,不禁叹道:“满城罗绮皆无分,同是暮色夜归人。”向二似乎略通文才,听许琼话不禁一震,道:“公子有大才,刚才那两句诗可是说乡间野民,虽入城却又出城,城里的好东西却无缘得到,只好披着暮色仍回家中?”许琼却似仍没有回过神来,只是轻声念道:“昨日入城去,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首乃是宋代张俞的诗,其实讲的是当时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手工业者,许琼用在此处算是十分贴切。李头等人听他们忽然谈起文字来,虽不甚通,却也觉得公子小小年纪真有些意思,都坐着倾听,向二明白此诗意思,只是一时震惊于许琼的才情,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许琼也不看他们的样子,继续吟道:“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首却是宋代梅尧臣的诗,与上面那首意境相通,都是名诗。其实许琼此时已经抛开了许家公子身份的包袱,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子许琼,是从来没有见农民苦楚的,而现在的许琼有了一千多年后的二十多年见识,更已经当上了最了解社会矛盾所在的司法人员,自然绝不相同,他自己也明白其中的差别,所以直到离开许家,才露出了自己的真思想。就算许琼直到现在才真正睁开眼睛去看唐朝这个社会,却也已经明白了很多,有一些很微妙的感觉,说也说不出来,可是真到了要用的时候,他认为自己都可以把握好分寸。学过历史,知晓兴替,深刻领会过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其实那些原则性的东西就算背不出来,也已铭刻在心,只要能搞弄明白一些被后世淹没了的细节,完全可以掌握这个社会的绝大部分现状,因为中国的文化是传承下来的,所以进入中国的学说都已被改造成适合中国人思维的模式。许琼坐在那里,默默沉思着。霎时四周宁静,因为这客栈大堂上坐的大都是许家的家人,见许琼年仅十岁,竟然开口就能做诗,虽能听懂的不多,却也一个比一个惊讶。忽然一人打破了沉默,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大声喝道:“好!”众人循声望去,见墙边的一张小桌旁做着一名黑衣大汉,身长八尺,头戴斗笠,桌前倚着一秆大铁枪。李头等四人俱失惊,以他们的修为身手,竟然浑然不知此人是何时进来的。许琼却没看出几人的惊讶之色,见有人招呼,心想古代人真的像小说里说的那样自来熟?心中这样想,自然向那大汉抱拳道:“兄台果然是忧国忧民的人,才和小弟有此共鸣,不过小弟的诗文着实不怎么样,哪里当得兄台一个‘好’字?”黑衣大汉道:“忧国忧民?哈哈,小公子看似年纪尚轻,却比某家还懂得天下事,适才唐突,见笑见笑!”说完又低头喝酒。其实他低不低头都一样,有那大斗笠盖着,谁也看不见他的真容。许琼笑道:“兄台既然有酒兴,若不嫌弃,不如移驾过来同坐,小子忝请一杯?”黑衣大汉扫视了李头等人两眼,见他们神色戒备,不觉呵呵大笑道:“甚好,甚好!”说完提了大铁枪便走了过来。齐四本与许琼坐对面,就在许琼与那汉子之间,见他过来,便站起来与李头坐在一处,四亲随就这么把许琼和黑衣汉子隔开了一桌面的距离。黑衣大汉哪会看不出来?却不在意,便笑道:“叨扰了,公子乃是富贵之人,某姓魏,贱字伯阳,却不知公子是哪府上的?”许琼道:“小子姓许,单名一个琼字。却不知兄台如此晚了,又不像本处人士,怎会在这路边野店闲坐呢?”他这句话全是破绽,根本就是楞猜着说的,不过好在他文学功底深厚,知道反正是套话,说与不说都无妨的。魏伯阳大讶道:“公子看年纪只十岁出头,却不知言行举止浑不相同,伯阳适才还只当公子有文采,现在却真不知公子深浅了。”许琼笑道:“倒教伯阳兄见笑,小子似乎有些老气横秋,失礼失礼,前有甘罗十二能为一国使节,本朝有罗公远少年早窥仙道,小子又算什么?”他说的自然是唐玄宗日后遇见的仙师罗公远,不过现在还不到那年代。魏伯阳果然沉吟道:“罗公远……倒真没听过,要说仙道,还有人说魏某的名字与早年的神仙一样,也只一笑而已。不过公子定非常人,所结交之人也定不是等闲之辈。来,魏某借花献佛,先敬公子一杯!”说完一饮而尽。许琼却傻了眼,刚才只说请此人喝酒,却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喝酒,要是原来的自己自然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身为十岁小孩……不过主意立刻便来,笑道:“家父曾千般嘱咐小子冠礼之前严禁饮酒,只好拂了兄台美意,以茶代酒罢!”说完也端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招呼道:“几位大哥也莫拘束,喝酒,喝酒。”大家一阵手忙脚乱的喝了酒,又斟上。魏伯阳仍带没摘下大斗笠,言语却有了些热气,道:“适才听公子新作诗文,可知公子与寻常人不同,文字虽朴实,却含义深远,我朝诗人无数,在公子面前却都失色了。”许琼心里升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人形容既不寻常,可是看上去却是文武俱通的样子,自己一来唐朝便屡屡遇见异人,先是李头等四个身份隐秘的所谓亲随,后是除尘子这样的仙道,现在又是个这个似乎是豪侠的魏伯阳,真不知唐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听魏伯阳如此说,只好笑道:“小子不过有感而发,兄台也深知似小子这等人,生在何处,长在何处,今日却忽然看见这世间百态,又怎能不心痛?你说,同样的人,怎会有的锦衣玉食,有的却颠沛流离?有的不劳而获,有的却两手空空呢?世道如此不公,却是如何得来?”这次不单是魏伯阳,连李头等四人也都目瞪口呆,以他们身处的时代,何处听过这样的言论?魏伯阳怔了许久,忽然一把扯下大斗笠,喝道:“好!公子不解的好!真不知魏伯阳今日出门烧对了哪柱香,竟然有福得见公子!”露出他激动古拙的面容,却是方面大耳,颇有威仪。许琼心中大叫惭愧,暗道:“我现在是说这些,到了我说人人平等,民主正义,依法治国的时候你可就接受不了啦!”口中却惭愧道:“兄台谬赞了,世事无时不在变幻,却不知到了哪一天,真会有人人均平的世界。”‘世界’这个词是佛教传来的词汇,想必唐朝人已经知道其意思了。魏伯阳旋即大笑道:“贤弟果然高明,魏某日后当再受教,却不知公子是否也是本处人士?”许琼言语一滞,却又登时明白,忙叫来一名老家人,与魏伯阳说了他们在济源县的住处,又敬了几大杯酒,魏伯阳便说有公事在身,此刻不便与许琼多说话,即便提了大铁枪告辞。许琼一听是公事,便不明白,等魏伯阳走后问李头等人道:“这人说有公事,难道是个官身?”李头笑道:“看着不像,也或者是帮会中人,有帮中事务在身不能久留。不过据我们兄弟看来此人并无恶意,如此便好。公子以后也莫要随便和这样的人搭话,要知江湖路上鱼龙混杂,若不小心,迟早有吃亏的一天。”许琼又问道:“现在江湖上有许多帮会?”齐四道:“我等兄弟四人多年不入江湖,不过前些年似乎有七大剑派,江南四帮,蜀中唐门,山东响马,黄河长江上也有水寇。不知现下如何了,既然这次出了远门,属下们定为公子打听清楚。”许琼忙谢过,大家吃完了饭各自回屋休息。许琼仍是雨宁侍候,叫人挪了床,两人搭帮睡下。说了几句闲话,许琼忽然道:“姐姐,你看跟着咱们出来的秋云姐姐如何?”雨宁不防有此一问,一时没猜到是什么事。原来秋云是服侍过夫人的,今年已经快20岁了,长相自然不错,本来夫人是要把她给许天行填房的,可是许天行决计不要,又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家生子儿,便搁了下来。许琼本没见过秋云几面,不过这次出来才一天,便在意上这个丫头,其细心温柔处比雨宁也不遑多让。雨宁道:“秋云姐姐自然很好了,莫非公子……”她本是侧着身对了许琼睡的,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拍了拍许琼的小手。许琼笑着推开雨宁的手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咱们的丫鬟又不是非家生子不嫁的,我看齐四哥这人不错的,人还算年轻,长相嘛我倒见过,尽配得上她,不若叫秋纹配了他,我……我身边的人,能差到哪里去?”中间顿了一顿,本来想说“我也大了,该拉拢人时自该尽力拉拢”,当时心念电转没说出口。雨宁笑道:“哈!原来公子却是这个意思,叫我怎么说?你这么人小鬼大,却还拿不定主意,却要问我?”又说了会闲话,开开玩笑,许琼忽然听见外面响动,似乎是大队官兵的呐喊声,忙叫雨宁噤声,自己要好好听听,可是运足了耳力却没听清喊的是什么,想是离的还远。雨宁道:“公子,不知怎么了,外面怎会这么乱?”说话间外面的响动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有官兵大声的喊门。许琼道:“不用理他们,说不定是有了什么案子,自然有许德应付他们。”雨宁悄声笑道:“许德?他能应付什么事啊?我看啊,随机应变的功夫他可比公子差远了。又不会作诗……”原来许琼在外面结交魏伯阳的事情早已传进她耳朵里了。许琼哪里管她说这些,只顾笑道:“这些官兵都是势利的人,许德管着这次出行的帐,随便打发他们一二十两也就过去了。”雨宁道:“一二十两?那还了得?”她只顾心疼银子,却没想公子一个十岁小孩怎会这么通人情世故的,不过这些事她也不知道,怎会在意?须臾响动声到了许家包的院子外面,只听李头等四人早起床到了院子里向各房喊道:“大家不用理睬,好好歇息明日还要赶路。”然后鲁三又特地到这边窗户外小声叮嘱了一次。许琼叫雨宁莫说话,自己“功聚双耳”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见李头等四人出了院门,齐四小声喝道:“不得喧哗!”外面士兵道:“你谁啊?我们是灵丘县县尉老爷手下,来追捕劫牢的魏……魏什么来着?”旁边有人递话道:“头儿,那人自称叫魏伯阳。”先说话那人便道:“对,魏伯阳。你们让开,我们有令搜查!”李头道:“慢!齐四……看看”,别人话都听得清,却只李头的话听不清楚,想必他用了什么聚音成线之类的手法。然后向二道:“……”这次却只听见有说话声,一个字也没听清楚。然后起初说话的士兵道:“啊!原来是……”李头截然道:“噤声!”士兵道:“是是是。”向二道:“再敢喧哗者斩。”然后外面的响动声渐渐远去,想必是搜查的士兵们去了别的地方。李头等人关门回了院子,外面渐渐平静下来。可是许琼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不得喧哗”,这明明是正规官话,平民怎会说出口?“原来是……”,原来是哪里来的?“再敢喧哗者斩”,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来头?朝廷养的兵他们说斩就能斩?然而,还有一个让许琼不安心的名字魏伯阳。他的公事到底是什么?劫牢?他又是什么来头?就这样许琼怀着满腹的心事,渐渐的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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