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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成为习惯了。”她说,又很快地加了句,“不能怪她,她在生病。”韩永修眼底的怜惜更深切了,这眼光触痛了佩吟,她那么了解父亲,包括父亲对自己的歉疚和爱怜,一时间,她很想扑进父亲怀里去,像童年时受了委屈般,扑在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不行了,父亲肩上的负荷已经够重了,她不能再去加重它。于是,她就努力笑得更坦然一些,故作轻快地说:
“爸,今天你要照顾她了,我一整天的课,晚上,我还要去赵自耕家……爸,你听说过赵自耕吗?”
“你是说——那个上次平反了一件冤狱的大律师赵自耕?很有名气的赵自耕?”
“是的。”
“你去做什么?”
“找个兼差,咱们家这样不行,妈妈需要人特别照顾,我想多赚点钱,请个阿巴桑来家里,一方面照顾妈妈,让您能专心著作,一方面也做做饭,让我能多一点自由的时间。”
“那赵自耕需要你做什么?女秘书吗?我并不太同意你放弃教书工作。你是个好教员。”
“不,完全不是。他要请一个有经验的中学教员,来教他的女儿,他拜托我们校长,校长推荐了我。如果工作成了,我白天还是教书,晚上才去。”
“是家庭教师?”
“是!”
“他女儿多大?”
“我也不清楚,我想,是十八九岁吧!因为她去年没考上大学,她爸爸才要给她请家教……”
“十八九岁?”韩永修惊叹着,“那岂不是和你差不多大?”
“小多哩!爸,你糊涂了!”佩吟的笑容里藏着落寞。“我都廿六了,已经好老了!”
“老?”韩永修本能地一怔,这个字竟从佩吟的嘴里吐出来?简直是奇怪极了,他愕然地看着女儿,正要说什么,屋里已传出一阵尖锐的呼唤声:
“佩华!佩华!你快进来!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佩华,你在花园里干什么?不要一个劲儿念书呀!眼睛都近视了!佩华!佩华!佩华……快进来呀……”
韩永修咬了咬牙,放开佩吟,他快步地走进了卧室,直冲到老妻的床前。
佩吟轻悄地往自己房间走去,她听到父亲的声音,那样苍凉,那样悲苦,那样无奈,而又那样真实地、诚挚地,也是“残酷地”在说着:
“素洁,你醒醒,求你醒醒吧!咱们早就失去佩华了!他死了,六年前就死了!你必须承认这事实,是钟大夫给他开的刀,记得吗?他在手术台上就死了!记得吗?他只活到十七岁……”
“胡说!”
母亲在尖叫着,“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们每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要包围着我?滚开!都给我滚开!我要佩华!我要佩华!我要佩华……”她的声音变成了凄厉的狂叫,“我要佩华……”
佩吟忽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不自禁地用双手紧紧地捂在耳朵上,想逃避这凄厉的呼唤。六年了!她呼唤了整整的六年了。但是,她如何唤得回一个早已死去的儿子呢?
她冲回自己的卧房,很快地关上房门,似乎想把那凄厉的呼唤关在门外。站在房子中间,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目光呆呆地瞪视着书桌,桌上堆着学生的作业簿、作文本、周记本、习字簿……在那些小山似的作业本上,有一张刺目的红帖子。
虞颂蘅的结婚请帖。
她费力地把目光从那请帖上移开,下意识地移向了窗子。
那窗玻璃上的“26”居然还没有化开,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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