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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走廊前行,穿过另一扇与墙齐平的灰色大门,眼前又出现一条走廊,不过灯光柔和多了,还铺着地毯。地毯是棕红的蘑菇色,走廊两旁有许多门开着,上面写着号码:101,102。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天气里,人们常会这么数数,看距离雷电砸下来到底有多近。这么说这是一家酒店。从一扇门后传来嬉笑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笑声。我很久没听到这种笑声了。
我们走进一个位于中央的庭院。高而宽敞:有好几层楼高,顶上是天窗。庭院中间有一处喷泉,喷出圆形的水花,像一株结籽的蒲公英。到处可见盆栽植物和树木,爬藤从阳台垂挂下来,椭圆形玻璃电梯沿壁上下升降,像巨型软体动物。
我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从前到过这里:很久以前,那无数个下午,和卢克一道。那时它是一家酒店。如今则挤满了女人。
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在这儿我可以随便盯着看一件东西,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没有白色双翼头巾挡住我的视线。去掉了头巾,脑袋感到异常的轻松,就像去掉了一个沉重、坚实的东西。
那些女人有的坐着,有的懒懒地躺着,有的随便溜达着,还有的背对背倚靠着。男人们混迹其中,许多男人,但都穿着黑色制服和西装,千篇一律,分不出彼此,形成一种背景似的东西。女人则完全不同,一律热带打扮,身穿各式各样鲜艳灿烂的节日盛装。有浑身羽毛,闪闪发亮,下身短到大腿根,上身低到胸口,和我同样打扮的;有穿旧时的花边女内衣,短睡袍,娃娃衫睡衣,若隐若现的半透明晨袍的;还有穿泳装,上下连在一块儿的或两段式的。我还见到一个女人,身着钩针编织的网眼衫,胸前用两块大扇贝壳图案盖住乳头。还有些人穿着跑步短裤,晒日光浴时穿的三角背心或有彩色针织暖腿套的紧身体操服,就像过去在电视上常看到的。甚至还有些人身着啦啦队长的专用服装,小小的百褶裙,特大号的字母横跨胸前。我猜想她们是把能弄到的全都搜罗来了,才会弄成这么个大杂烩。所有女人都是浓妆艳抹,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习惯看到女人化妆。在我看来,她们的两眼显得太大太黑,闪闪发光;双唇太红太湿,在血里浸过了一般,润湿晶亮。或者换个角度说,有如小丑,显出一副滑稽相。
乍看起来,这番景象很是开心热闹。像化装舞会。这些人就像个头超大的孩子,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衣服盛装打扮起来。她们对此感到快乐吗?可能,但这是她们由衷渴望的吗?单靠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里裸露的屁股太多。对此我已经不大习惯。
“就像回到了从前。”大主教说。他的声调听起来十分喜悦,甚至可以说兴高采烈。“你不觉得吗?”
我努力回想从前是否就是这个样子。此刻,我实在无法确定。它是包含了这些东西,但其成分比例却大不相同。一部描写过去的影片并不等于就是过去。
“是啊。”我说。我所感受的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什么东西。当然这些女人并不让我感到惊恐不安或震撼。我只把她们当做逃避的一群人。官方对这帮人不予认可,拒绝承认她们的存在,但她们确实存在。至少这一点很重要。
“别老盯着别人,”大主教说,“会露馅的。放自然些。”他重又领我往前走。有人瞧见了他,向他打招呼,并朝我们走来。大主教挽住我上臂的手骤然收紧。“保持镇定,”他小声说,“别慌。”
你所要做的,我对自己说,不过是闭紧嘴巴装出什么也不懂的傻相。这并不难。
在那人和随后几个人面前,大主教替我应付了所有交谈。他没有多说我的情况,没有必要。他说我是新来的,于是他们看看我,便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我这身打扮确实起到了瞒天过海的效果。
他仍挽着我的胳膊,说话时,他难以觉察地挺直了脊背,胸脯撑起,声调越来越呈现出一种青春活力,显得生气勃勃、轻快诙谐。我猛然想到他是在炫耀。一方面向那些人炫耀我,对此他们心领神会。个个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手虽然不动,眼睛却在我乳房、大腿上滴溜溜转个不停,似乎这么做理所应当。另一方面他也是在向我炫耀。向我显示他一统天下的凛凛威风。管他什么清规戒律,他想破就破,而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然后一走了之。也许他已经到达那种飘飘然的境界,如同人们所说的,大权在握,容易令人忘乎所以。人一旦到了那种境界,便会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大人物,万事皆可为之,只要想做,没有做不了的事。有两次,他自觉没人注意时,竟对我眨起眼睛。
他的整个举动简直像小孩子幼稚的表演,煽情得令人起腻,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一眼就能望穿。
表演够了之后,他又带我来到一张鼓囊囊的花沙发旁,过去酒店大堂里,常有这种沙发。实际上我记得就在这个大堂里,就曾有过这种装饰着花卉图案的沙发,深蓝的底色,缀满粉红的新艺术花卉。“我想你的脚一定累了,”他说,“那么高的鞋子。”他说的没错,我内心充满感激。他扶我坐下,自己也坐在我旁边。然后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他的袖子碰在我皮肤上,有点发刺。如今我已是如此不习惯被人触碰。
“怎么样?”他说,“你觉得我们这个小俱乐部如何?”
我再次环顾四周。那些男人并不像我起初以为的那样属于同一种族。在喷泉那边,有一小群身着浅灰色西装的日本人,更远那一头则是一片白色:显然是阿拉伯人,身上裹着睡袍式长衣,脑袋缠着头巾,手腕处绑着吸汗带。
“这是个俱乐部?”我说。
“嗯,我们之间是这么称它的。俱乐部。”
“我以为这类东西是绝对禁止的。”我说。
“这个嘛,公开场合确实如此,”他说,“不过毕竟大家都是人嘛。”
我等他说下去,可他住了口,于是我说:“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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