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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齐因察觉到她转过身,顿时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说起来,自去年的中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大概快半年了吧,梁齐因最后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还是中元节前,她在嵩鹿山上问自己要不要和她一起坐车回京的时候。
那个时候季时傿是带笑的,梁齐因垂了垂目光,他向来恪守礼教,从不逾矩,此刻却连行礼都忘了,他甚至想再往前走几步,想看清她的脸,想问问她的腿还疼不疼。
雪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下的,成元二十年时战争不断,天灾连绵,大概是上天为了惩戒,这一年的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雪。司天监的官员无时无刻不在祈福祷告,冬天就要过去了,原本以为无望,谁知道大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季时傿转过身,隔着簌簌而落的雪幕往对面望去,来人很高,穿着浅蓝色的长衫,腰间的玉带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形销骨立。季时傿视线往上移,瞥见他苍白而清冷的下颚,对上他幽深而悲伤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
良久良久,她才从记忆里缓缓将属于这个人的一部分剖开,原来他就是这些时日外界都在传的梁齐因,瞎了眼再也无法入仕的梁齐因。
季时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父亲生前曾为她定下的婚约,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梁齐因方才看向她时那般深的目光,为什么要那么看她,太烫了又太小心翼翼了。
转而又想到梁齐因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他看人看物时的眼神大概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是什么样,也许他就是那样的眉眼。怪不得呢,季时傿重新抬起头,觉得他的气质就像是疏星淡月,太脆弱,好像一碰就碎了。
季时傿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睛,想着从亭子的另一边离开,迈了两步又想,梁齐因身边好像没人跟着,莫不是迷了路?外面还在下大雪,他自己走得回席上吗?
于是又停下来,神情纠结,犹豫道:“你、你是不是迷路了?”
梁齐因一愣,低垂的目光微颤,雪花落在他眼睫上,凉得他瑟缩了一下,哑声道:“没有……”
“哦哦、好。”
闻言季时傿扯了扯衣摆,干笑了两声。她抬头望了望天,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连裹着氅衣都觉得有些冷。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朝着梁齐因的方向微微颔了颔首,便匆匆从廊下离开了。
而这时梁齐因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季时傿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的眼前逐渐被大雪覆盖。他的自卑与胆怯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提醒他,他们的人生从此以后走的是两条毫不相干的路,成元二十年的短暂同窗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交集,从此以后他都不可以再纠缠她。
不应该,也不配。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的许多年梁齐因都在后悔,如果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成元二十一年的上元夜他一定会追上季时傿,把想说的话都告诉她,不,或许更早,在中秋夜,在春蒐,在嵩鹿山,如果能重来一次,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上元的宫宴刚结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去年因鼠疫死在牢里的季瑞的前妻,忽然进京报官,状告季瑞污蔑陷害镇北侯一事,此后又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镇北侯通敌叛国的案件。
圣上震怒,命三司着手共审此案,只是涉及此案的主要人员都已经离世,蒋搏山甚至连块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了,查起来就极为费劲。
季时傿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出现转机,她后来亲自去询问过季瑞的前妻崔氏,只知道她是青河人士,东海战争开始前正好在临县探亲,幸运地躲过一劫,因为不愿看到忠良被构陷,才想到进京诉状。
这件事情查了快大半年,直到成元二十一的年底,刑部侍郎张简在抄没蒋家家产时,意外发现蒋搏山在家中密室里行巫蛊之术,中间摆着的就是写着季暮生辰八字的小人。
拷打逼问之下蒋搏山的爱妾才承认,蒋搏山生前确实嫉妒镇北侯厥功甚伟,甚至某次**乱语,扬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除了季暮,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这事一出,满京哗然,闹得沸沸扬扬,镇北侯通敌的传言自然也不攻而破。原本崔氏口中给季瑞钱财,让他修建别庄的幕后主使没有找到,这下干脆全都按在了蒋搏山的头上。
通敌叛国,污蔑忠良,弃城畏敌等数罪并罚,若非蒋搏山整个人都被炸没了,愤怒的民众大概会将他的尸首从地底下扒出来狠狠鞭笞一顿。
父亲洗脱了罪名,侯府又变回了原样,他的尸身也得以按照侯爵之位重新下葬,成元帝还给他追谥“武毅”,并差人在重建的青河县为季暮修建了祠堂。
不过季时傿对此仍旧存疑,蒋搏山临死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什么叫“君要臣死”,他真的有能力策划这两件事吗?还有崔氏,被丈夫抛弃,靠纳鞋垫与帮人浣洗衣服为生,东海战事一起,家园被毁,她孤身一人,没有钱财,怎么来的京城。
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法细查了,上元节一过,她便赴北境出任统帅之职,又因为身为女子,无法继承爵位,不过镇北侯府仍是镇北侯府,她仍旧可以在那里居住,成元帝还特赐“定宁”二字,如今就挂在侯府的大堂中。
她这一去西北就是好几年,那边的战事虽平,但战后的重建与部署却用了许久。又过了一年,北疆传来了哈鲁赤病死的消息,挲摩诃代替他成为了新的可汗,至于哈鲁赤是不是真的病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季时傿狠狠敲打过西域诸国后,又给他们放了个台阶,着手开始在西域建设商路,到了成元二十五年,西域通商路即将建成之际,五皇子赵嘉铎被册封为太子,再加上没有多久又是太后寿诞,时隔四年,季时傿才终于回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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