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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知道父亲肯定会生气,也知道他走后继母肯定会添油加醋,但?这一回,他不会再听?父亲的话了。
江陵最后深深一拜,扭头大步离开,义?无反顾去追任遥。
他来了,他的大将军,他的小侯爷。
·
二月初,长安的柳树刚刚冒出?绿芽,平南侯府举家出?京。任遥原来为了守住爵位,夙兴夜寐,生怕做得一点不好,被族人指点,如今好了,任家其他人离得任遥远远的,再也不盯着平南侯这个香饽饽,生怕受到牵连。
任遥在羽林军时小心?谨慎,虽然遭难没有人出?手相助,但?也没人上来踩一脚。她?和祖母还?算平稳地离开长安,但?是出?城后,有一个狗皮膏药,怎么都摆不脱。
中午休整时,任遥怕任老?夫人坐得不舒服,小心?扶着任老?夫人走动?:“祖母,您要喝水吗?”
任老?夫人摇摇头,她?朝后看了眼,说:“那个人还?跟着呢?”
任遥有些尴尬,故作不在意道:“他要去益州游玩,恰巧和我们走到一条路上了。明天他就走了,祖母你别管他。”
任老?夫人扫了眼任遥,没说话。任老?夫人走完一圈,在石头上坐下,任遥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粮摆饭。任老?夫人敲了敲膝盖,不动?声色道:“晒了一上午了,把那个小郎君叫过来一起吃饭吧。”
任遥一怔:“祖母……”
“别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失了礼数。把人叫过来吧,剑南路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全。”
任遥嘴唇翕动?,看着残雪微消的山路,到底没再说什?么。没一会,江陵过来了。他不再是从前那副富贵闲人的打扮,而是换了身低调的衣服,但?脸上神情还?是那么欢快。他看到稳如泰山的任老?夫人,有些紧张,规规矩矩问好:“平南侯老?夫人安好,我是江陵。”
任老?夫人淡淡点头:“原来是江安侯的世子。江公子也走这条路?”
江陵嘿嘿笑了笑,挠头道:“老?夫人叫我江陵就好,我和家里闹翻了,如今不算世子了。”
任遥原来还?没什?么表情,听?到这里她?眼睛微眯,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陵:“你说什?么?”
江陵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模样,说:“当世子束手束脚,实?在没意思,我就和父亲辞行,出?来游山玩水。至于父亲到底把爵位给?我还?是给?二弟,我懒得管了,先好好玩几年再说。”
任遥听?到江陵竟然把世子拱手让人,眼睛都瞪大了,几乎下意识想敲他的头:“你脑子在想什?么,你疯了吗?”
任老?夫人咳了声,任遥意识到还?当着祖母的面,忙收回抬起一半的手。任老?夫人淡淡道:“按理这是江安侯府的家事,老?身不该管,但?老?身还?是得提醒江公子一句,爵位不是小事,蜀道艰难,更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望江公子想清楚了再说。”
“我想清楚了。”江陵面上还?是嬉皮笑脸,但?眸光黑亮,认真道,“我想得再清楚不过。我去剑南是认真的,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蜀道再难,游山玩水一般走着,也就到了。”
任老?夫人不露声色打量江陵,看得出?他长于富贵,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富贵公子哥那股天真乐观,但?人却?很真诚,一双眼睛像小狗一样清澈见底,藏不了任何心?思。任老?夫人最终没再说了,道:“路也不是我们家开的,既然江公子也要去剑南,那就自便吧。”
江陵眨眨眼,不知道这算什?么情况,下意识看向任遥求助。任遥冷着脸,道:“先吃饭吧。”
“哦。”江陵似懂非懂点头,但?他转念一想,没拒绝就是同意啊,他转瞬快乐起来,自告奋勇道,“那边有溪水,你们的水壶呢,都给?我,我去打水!”
任老?夫人原来觉得,这种娇养长大的公子哥就是一时兴起,跟两天兴致散了,自然就会回去了,怎么会有人放着长安的世子日子不过,跑去边关受罪呢?然而江陵却?始终跟了下来,没喊过一声苦,每天都快快活活的,路边开了一朵花他都能嚷嚷半天。
渐渐的,任老?夫人也习惯了队伍里有江陵存在。树荫转浓,天气渐渐湿热了起来,剑门关也到了。
剑门关毗邻边陲,常年战备,生活条件当然十分艰苦。任遥在长安是威风凛凛的羽林军将军,但?在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校尉,一切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他们赶到时,住的屋子甚至还?在漏雨。任遥长这么大,虽然练武辛苦,但?生活上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住这种茅草屋。江陵肯定更没住过,但?他表现得比任遥还?适应良好。他住在任遥一家隔壁,刚来第一天就自告奋勇帮她?们补屋顶,虽然差点把她?们房顶踩塌。第二天一起来,他又欢欢快快找东西补墙,似乎面前只是一场大型游戏,没什?么值得沮丧的。
任遥白日去剑门关巡逻,晚上回来打扫院子,修补房间,下厨做饭。江陵不在士兵名录里,但?也厚着脸皮跟着他们一起巡逻,整日在剑阁险峻的山路上奔波,没有一句怨言。
他们两人一起爬山,一起练枪,一起看太阳升起,一起看剑崖坠月,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终南山,每日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累却?充实?。
几个月过去,连任老?夫人都对江陵改观了。一天傍晚,任遥夜巡回来,替任老?夫人铺床。任老?夫人看着她?晒黑许多,却?也变得坚毅的侧脸,突然说:“我原本觉得,江陵毕竟是江安侯的公子,齐大非偶。但?这么久看下来,他是个好孩子。”
任遥一怔,埋头整理被角:“祖母,您说这些做什?么呢。”
任老?夫人淡淡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那个孩子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一路从长安跟到剑门关。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你年纪也不小了,难得遇到喜欢的人,终身大事,该定就定吧。”
任遥不知道祖母怎么说起这种事,尴尬道:“哪有,我和他就是朋友,您说什?么呢。”
任老?夫人冷笑一声,说:“我老?糊涂了,是朋友还?是喜欢,分辨不出?来?他喜欢你毋庸置疑,你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要不就你那脾气,能有耐心?教人学任家枪?人生能遇到一个你喜欢,对方也碰巧喜欢你的人,已经是万里无一的幸运,你要珍惜。那孩子虽然没心?眼,但?是真心?爱你,无论?他家里人怎么样,他愿意掏出?心?对你好,就够了。趁我现在还?主得了事,改日,把你们的亲事定了吧。”
任遥无意捏紧了被角,这么久过去,其实?床铺一点都没变整齐。以?前她?一心?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为此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任何女子的东西,包括情感。但?来剑门关这么久,她?走过深山,看过生死,亲眼见证了戍边将士的风霜雪雨。见识过真正的生活,她?才?明白她?生在侯门,是多么幸运。
女儿身如何,朝不保夕又如何,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没什?么过不去。任遥也终于承认,曾经的她?武艺虽强,但?内心?是怯弱的,所以?极力排斥她?觉得象征弱的东西。等她?内心?变得强大自信,就会发现,爱漂亮衣服和坚强勇敢,从来都不矛盾。
她?生而是女子,却?降生在将门,所以?才?成了今日的任遥。她?原本不必排斥,她?身上属于女人的一部分。
任遥最终笑了,低声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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