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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得很平静了。
盼云住在娘家,几乎足不出户。连续两个月,她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有时,倩云急了,才拉她出去看电影。如果要她逛逛街,她就毫无兴致了。她仍然在消沉之中,消沉得像是又回复到三年前,文樵刚死的日子中去了。但是,那时的她是个大刺激后的悲切,现在,她却平静得出奇。她对楚大夫说:
“以前看屠格涅夫的小说,他有句话说:‘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我总是看不懂,不知道怎样算是沉在河流的底层?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
“是什么意思?”楚大夫问,“我不懂。”
“我沉在那儿,河流在我身上和四周流过去,是动态的。我呢?我是静态的,我就沉在那里,让周围的一切移动,我不动。”
“是一种蛰伏?”
“也是一种淹没。”
楚大夫深深看她一眼,沉思着不再说话。这些日子,楚鸿志成了家里的常客,几乎天天来报到。看病已经不重要,他常和盼云随便闲谈,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他从不问在钟家发生过什么事,从不提任何与钟家有关的人物。如果她提了,他就听着。她不提,他也不问。渐渐地,盼云发现楚大夫的来访,很可能是父母刻意的安排了。包括倩云在内,大家都有种默契,楚大夫一来,大家就退出房间,让他们单独在一起。盼云对这种“安排”也是懒洋洋的,无所谓的,反正,她正“沉在河流的底层”。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寒流带来了阴雨,整日缠绵不断地飘落着,阴雨和冬天对于心情萧索的人总是特别有种无形的压力。盼云常整日站在窗前,只是看雨。贺家夫妇为了想提起她的兴致,特别买了一架新钢琴,她坐在琴边,完全弹不成曲调。强迫她弹下去,她会对着琴键泪眼凝注。于是,全家都不勉强她做什么。但,她自己却在壁橱里,找到一具她学生时代用的古筝。拭去了上面的尘垢,她有好些日子沉溺在古筝中。中国的乐器和曲调,弹起来都有种“高山流水”的韵味,涓涓轻湍,温存平和。她也就陷在这种和穆中。楚大夫很满意这种转变,他常坐在她身边,听她一弹弹上好几小时。有次,她问:
“我这样一直弹古筝,你不厌倦吗?”
“我觉得很安详,很平静。”他深深注视她。“而且,有种缓慢的幸福感,好像,我正陪你沉在河流的底层。有种与世无争,远离尘世的感觉,我喜欢这感觉。”
她心底闪过一缕警惕,他话中的含意使她微微悸动。第一次,她认真地打量楚鸿志。他是个成熟的、稳健的男人,既不像文樵那样潇洒漂亮,也不像高寒那样才华洋溢。他平静安详,像一块稳固的巨石,虽然不璀璨,不发光,不闪亮……却可以让人安安静静地倚靠着,踏踏实实地倚赖着。她注视他,陷入某种沉思里。
他在她这种朦胧深黝的眼光下有些迷惑,然后,他忽然扑向她,取走了她怀里的古筝,他握住她的双手,深沉而恳挚地说:
“有没有想过一个画面。冬天,窗外下着雪,有个烧得很旺的壁炉,壁炉前,有个男人在看书,两个孩子躺在地毯上,和一只长毛的小白狗玩着,女主人坐在一张大沙发中,轻轻地弹弄着古筝。”
她的眼光闪了闪。
“什么意思?”她问。
“我在美国D.C.有一幢小小的屋子,D.C.一到冬天就下雪,我们的屋里有个大壁炉。”他说,“我很少住到那儿去,一来这边的工作需要我,二来,没有女主人的家像一支没有主调的歌,沉闷而乏味。”
她抬起眼睛来,定定地看他。奇怪这么些年来,她从没有注意过身边这个人。奇怪着他讲这话的神情。平静,诚挚。但是,并不激动,也不热烈,没有非达目的不可的坚持,也没有生死相许的誓言,更没有爱得要死要活的那种炙热。这和她了解的感情完全不同,和她经历过的感情也完全不同,这使她困惑了。“你在向我求婚吗?”她坦率地问。
“一个提议而已。”他说,“并不急。你可以慢慢地考虑,随便考虑多久。”
“你很容易为你的家找个女主人,是不是?”她说,“为什么选了我?”
他笑了。凝视着她。
“并不很容易。”他说,“五年前,你没有正眼看过我。你那幻想世界里的人物,我完全不符合。你一直生活在神话里。”
“噢!”她轻呼着,讶异着。五年前,难道五年前他就注意过她。
“而我呢?”他淡淡地说,“我的眼光也相当高,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理想的人物。男女之间,要彼此了解,彼此欣赏,还要——缘分。”
“这不像心理医生所说的!”
“暂时,请忘记我是心理医生,只看成一个简单的男人!好吧?”
“你并不简单。”她深思着,“为什么在美国?为什么在D。C。?”
“我在那儿有聘约,有工作。”他看了她一眼,“最主要的,我要带你离开台湾,我不想冒险。”
“冒险?”她惊奇地问,“冒什么险?”
“你在这儿有太多回忆,换一个环境,能让你比较清醒,来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你心灵中有个影像,对你、对我都不好,假若你有决心摆脱这个影像,摆脱你脑中那份浪漫色彩浓厚的爱情观,我们离开这儿!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家庭主妇,虽然平凡,保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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