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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日里女真金人一路势若破竹,眼看整个辽邦国土已然尽归于女真人铁蹄之下的时候,那位眼看已经走投无路的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也曾经出奔西夏,意欲借助西夏兵力东山再起,立时引来对其怨愤已深的女真金人陈兵西夏边境,摆出了一副不惜一战的架势,也曾与西夏引以为傲的铁鹞子部队有过几场若即若离的试探性接战,虽说最后西夏国主审时度势,选择了将天祚帝交给了女真金人,并且延袭以往惯例,对于这个新成立的女真大金称臣纳贡,献表称臣,也算是把二者之间的关系暂时稳定了下来,然而在女真金人的心目之中,对于这支在西北高天荒漠之间打磨出来的党项骑军的战斗力,也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评估。
而以此相对应的是当时大宋皇朝那百年偃武修文政策之下,所培养出来的那一支大宋军队,其无能与软弱,几乎已经到达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举国之中惟一最具战力的,只怕也就只有在那宋夏边境与西夏骑军对峙数十载的大宋西军了。
当日里的大宋天子徽宗赵佶虽然是个一味醉心风月,在国事军务之上均是糊涂无能之辈,但在这一点上,倒也是看得明白的,是以当他好大喜功地与女真金人订立盟誓,约定一同出兵夹击辽邦,希望能够借此完成自大宋开国以来历代先人都未曾做到的克复幽燕之志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也就是这支常年驻扎于宋夏边境的精锐西军,一道敕令将西军调遣北上,作为与女真金人夹攻辽国的真正主力。
只是偃武修文这许多年来,无论是那位大宋天子,还是当是时朝堂之上立国秉政的那些宰执大臣们,或许也曾熟读兵书,在战略大局上面也未必没有各自的见解,但毕竟也已然是完全疏于武事,对于行军布阵的真正细节,都自是完全陌生,是以完全未曾考虑过这支在西北边陲早已然驻守近百年,不管是平日训练亦或是作战方式,都自已然是按照河西之地那高原荒漠的地形,住所那与西夏军队交阵的经验来设置的军队,是否能够适应幽燕之地地形开阔之处的冲杀作战,根本未曾考虑这支用以执行那依城据守,缓步推进的平夏方略时确可称为精锐之师的大宋西军,在与女真金人野地浪战之际里,所能发挥出来的战力,又要打上一个多大的折扣,再加上当日里朝中宰执之间的相互挚肘,视如此军国大事如儿戏一般**不堪,以至于这支固守大宋西北边陲百余年的军队,竟在于这种种不利因素的汇集之下,与辽邦败军甫一接阵,便自是溃败得不成模样,以至于非但原先那与女真军队一起夹击辽邦,收复幽燕之地的计划根本无从实现,更自是让女真金人看穿了大宋那经济之上富庶繁华的强大表像背后,武备松弛,不堪一击的真实面目,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女真人的心中就已经生起了扬鞭南下,立马中原,到这个他们心目之中天下最为繁华的花花世界里大肆劫掠一番的打算。
而在这一支大宋皇朝最为精锐的西军几乎在这一役中全军尽墨之后,在不久之后女真大军踏马南下的时候,大宋皇朝几乎没有了丝毫的抵御之力,甚至于各地的厢军部队,以及中枢本为迎击女真军队而调集的禁军部队,在遇见女真人之际几乎可以说是闻风而逃,成建制成建制地溃逃崩溃,以至女真人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地放马直至汴京城下,沿途无数坚城巨寨,江河天险,居然甚至都没能够给女真人这以马军为主的大军造成多大的麻烦,遍观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是从来未有过的。
哪怕直至赵构匹马南渡,在江南半壁河山重立大宋皇祚的时候,女真人每次往来宋境,也都自是来去自如,连女真金国之中的那些年轻族人,也都自视每次伐宋之行,都是有劫掠而无损失,是以人人乐此不疲,甚至于直到现今,女真金人早就已经在岳飞、韩世忠那四支铁军吃过了几回大苦头之后,那种轻视大宋,总觉得宋军不堪一击的心态在女真年轻一代之中却仍然甚嚣尘上,就是因为当日里宋军留给女真金人的印象,着实是太为深刻了,只怕也就要等到这一次让金兀术带领下的女真金人最嫡系的精锐部队,在赵匡胤手上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之后,才或有改变过来的可能。
是以在任得敬看来,在女真金人代辽而立,进而占据大宋河南之地,将宋室赶到江南半壁河山之中苟延残喘的时候,虽然女真金国较诸以往辽宋任何一国都要来得更为强大,但西夏王国却反倒是处在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最为安全的时候。
女真人不过起自白山黑水间的野蛮部族,虽因天命而得以开基立国,拓土万里,但终归无论在经济还是政治体制之上,都可谓是未有丝毫根基,就算能够女真一族不乏能人,能够将现有的格局渐渐稳固下来,却也不知要耗费上多少的功夫力气,更何况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只怕没有几代人数十年光阴的辛苦经营,都难以真正开创出一番新的局面来。
而一向视西夏如寇仇的大宋皇朝,却又在女真金人的铁蹄之下险些就此覆亡,现下龟缩在那江南一隅之地,虽有岳飞等人如彗星般崛起,却又旋即为昏君权臣所亲手扼杀,按照当时的模样看来,只怕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如何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保得这江南半壁江山的周全,才自是大宋朝堂上下所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在现在这种连河南故地,汴京神器都已然沦入于女真金人手中的情况下面,大宋上下自然也就再没有人会有心情来惦记这一片现下已然与宋国再不接壤的西北边洲高原荒漠之地。
是以当是时任得敬虽说居于传统读书士子的心态,对于故国衣冠沦入夷狄之手,居然也还略有几分伤感悲切之意,但更多地却是有一种暗自庆幸自己背宋投夏正得其时,甚至于还由于当时他在西夏国中地位的蒸蒸日上,而生起了些许原先不敢想像的大志,毕竟在这天翻地覆的乱世之中,原本也就是枭雄人物立不世功业的大好时机。
但现在说这一切,却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自数十日前那一场宋金之战以如此结局收尾开始,这天下之间的局面,就必然又有了一场完全不同的变化。
这些年来,宋金之间大小战役不计其数,相互之间互有胜败,战果如何倒也并不算太过出奇,然则这一场大战,却是由于那金兀术亲率女真嫡系二十万铁骑前来的规模,因为大宋那位天子官家的御驾亲征,而拥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在此之前,天下各国位居中枢的掌权人物,无不关注这一场足以动摇天下格局的大战,只是当时他们虽说都大致判断得出女真金人并不曾真正具备就此**,一举覆亡这南国宋室的实力,但却怎么也都没有想到,那位大宋天子官家居然会在这等大军压境的时候,选择御驾亲征,而且还就这么以弱击强,以少胜多,让这数十万女真大军就这么铩羽而去,甚至还一战而缴获了数以十万计的战马军械。
不知道有多少人,也直到这战报传来之后的那一刻,才骇然发现,原本在他们心目之中早已然是打定主意求和避战,积弱不堪,甚至已经自毁长城,将那几员中兴虎将投闲置散的南国宋室,居然就这么在一夕之间全然换了一个模样,竟似自那个天子官家以下,整个大宋皇朝由一个畏怯懦弱的文弱书生就这么摇身一变转身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向着天下万方,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任得敬不知道其他国家那些掌权者心中,对此做何想法,然则这一次宋金之战给他心下所造成的震骇,却是怎样评价也不为过。
哪怕已然入夏多年,然而在任得敬的心目之中,却还是仍旧坚持着可能在这个时候无论女真金人抑或是西夏党项人看来,都十分不以为然的观念,那就是华夏自来不可轻侮,这非但是那些圣贤书中读来的教诲,也自是任得敬这么多年来纵览古今所得出来的经验之谈。
自来华夏就处于四夷环伺的形势之下,北蛮胡骑,自商周以来,从未曾停歇过与中原华夏帝国的冲突,然则哪怕昔日五胡之乱,抑或是隋唐以来突厥、吐蕃、契丹等强大胡族相续兴起,也都终归不可能真正地动摇得了华夏的气脉,无论胡骑之势看上去如何地兴盛得不可一世,终归还是会有华夏英雄起而一统中原。
那中原之宋虽说似乎自立国以来,在与边蛮对阵之时就从未曾取过多大的优势,从来都给人以积弱不堪的形象,然则其文治之繁盛,经济之富庶,却也绝不是其他辽、金、西夏诸邦所能相提并论,若不是开国之君崇尚武勇的宋太祖英年早逝,而后续之君又自是矫枉过正,只怕今日之天下,早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而现下的大宋在现在这位天子官家带领之下,却似乎俨然有了一种与先前偃武修文完全不同的气象,这又如何能令任得敬不暗自心惊。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现在都是西夏王国的一朝国相,哪怕他在心下再把自己当成大宋子民,然则在实际之上,他的一身荣华富贵乃至于身家性命,都已经跟西夏王国联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然也要为西夏王朝的未来多加考虑。
原本女真金人强盛,而南国弱宋只能勉强自守,那局势自是没有多少可以担心的地方,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很有些要翻转过来的模样,实在不由得任得敬不早做谋画。
毕竟自大宋立国以来,就视西夏王朝所据之西北边洲为大宋之故土,而这西夏党项人的政权,则是据土自立的大宋叛臣,宋虽偃武修文,一向颇有积弱之感,朝中也自是各派林立,众说纷扰,然而却就在对终有一日要平灭西夏,尽复这西北之地这一项事情上面,无论哪一派当政,都自是出奇的一致,哪怕格于形势,与西夏之间也时常遣使往来,互通边贸,但与此同时对于西夏沿线的包围布置,却可以说是从大宋立国以来,都从来未曾有一日地放松。
毕竟宋自识上承三代之运,以斯文平治天下,对于大宋君王而言,那西夏边州之地虽说大半是高原荒漠,却都是祖宗之地,而那西夏国中辗转于党项人铁蹄下的汉人,更都是华夏之民,牧守祖宗之地、祖宗之民,务令毁伤,本就是华夏之君应尽的职责与义务,是以在平灭西夏一事之上,大宋君臣上下,无论政治立场如何,都不会有丝毫的异议,就如同那收复幽云十六洲的梦想一般,深烙于大宋的骨血之间,哪怕碍于形势与辽国、西夏间都各自订立和谈之盟,但只要一有机会,就算大宋当权执政的是如昔日徽宗皇帝抑或蔡京、童贯那般一干文恬武嬉的昏君庸臣,却也都是毫不犹豫地意欲有所作为。
当日里西夏原本就已经为大宋日渐凌迫,版图日蹙,只是尽赖女真金人猝然之兴起,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转机,如果大宋现在一扫昔日积弱之态,反自是重现太祖皇帝之时那般赫赫武功,锐意进取,收复故地甚至直取幽燕,将女真金人彻底打败,那只怕西夏王国也要相续而灭,再不复存在于天地间。
也正因此,任得敬在收到秦桧书柬之后,便自决意一定要赴宋一行,这其中固然有他向他女儿任太后身后的那班师门势力所言,想借机取起局势动荡,以便火中取栗,取代晋王察哥在西夏军中地位的原因,但更多地却是他也想亲眼来看看这他原本觉得已经完全摸清楚了的大宋皇朝,到底生出了些什么让他完全把捉不明的变化。
“世居于高原荒漠之地,虽说让西夏一国中的一众国人谋生为艰,但却也使得党项一族那股赖以安生立命的悍勇之气,未曾随着花花世界的富庶生活所全然消散,莫说是比起那昔日早已朽烂不堪契丹辽国,就是比起锐气正盛的女真铁骑,只怕党项骑兵如果在兵力相等的前提之上,也是夷然无惧,如若时局允许,党项西夏或许也并不是全然地没有机会”,任得敬说着说着,原本有些慷慨激昂的脸上,却是弯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只可惜……”
只可惜那荒天漠土虽说使得党项人悍勇不减,但却也使得党项人从上至下的眼界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以至于几乎党项国中当朝秉政的无论是哪一系的人马,眼光却都往往只是盯在了西北边洲那一亩三分地上,终日念兹在兹地只是如何保住这西夏王国在西北边陲的统治,从来也未曾有过半分放眼天下的胸怀。
要论及保境安民之念,在乱世之中,也不算什么错,这倒也还罢了,但更可怕的是这些党项贵族大多目光短浅,其所谓的安全与否,都只是着眼于眼前的局面之上,只求一时偏安,已觉得心满意足,在这一点上倒是跟前些时日那一味求和的南国宋室有些相似,或者说较之于南国之宋,少了些远见与布局,便如野蛮时期的部族一般,还尽皆抱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念头,甚至于如此次宋金之战如此必将引起天下局势重新整合的关键之变,也都觉得西夏可以独置身于事外,是以任得敬才不得不举出晋王察哥的理由,这才能够使得此番入宋之行,取得西夏后党一系力量的全力支持。
只是这些话任得敬自然不会在这等时候宣之以口,是以也就只是微微一叹,摇头不语。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匡胤看着任得敬沉默了下去,微微一笑,端起酒碗说道:“在下再敬陈兄一碗!”
任得敬举起杯来,还未来得及说出逊谢之辞,耳畔却又听得眼前的这位江湖豪客缓缓说道:“只是陈兄真的是姓陈么?!”
“兄台醉了”,任得敬听得赵匡胤之言,却只是微微一愕,连杯中满满的酒水都未曾溢出半滴,哈哈大笑地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这才含笑说道:“陈某不姓陈,却又能姓什么?”
“以兄台适才言谈之中的眼光气度,胸襟度量,如果是姓陈,岂不是太可惜了”,赵匡胤哑然失笑,他目注着任得敬,似乎能看穿他那平静的表情下心中的翻腾震骇一般,缓缓地说道:“我看兄台应该是姓……”
赵匡胤说着话,忽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从任得敬身上移开,直射向这客栈门外。
也几乎就在同时,客栈不远处响起一阵兵刃交击的声响,一声清脆的叱喝,直直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任得敬,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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