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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祺好奇地接过那一块玉佩,玉质通体莹润触手微凉,细细的云雷纹环绕着一条戏珠的游龙,雕工精致得叫人忍不住惊叹。见黄天霸并不愿再多说,他却也不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师父。”
黄天霸出身江淮,说话时没有半点儿的京城口音,一旦说得快了,语气就不由自主得显得轻快柔和起来,尾音也跟着略略上扬,叫人听着只觉如沐春风舒畅至极。胤祺看着面前的这个江南水墨清竹般的人物,到底还是忍不住惋惜这名儿起得实在是不好——总得起个什么如古龙剧里头那李寻欢、楚留香似的风雅名字,才能配得上这一身的清朗俊雅啊。
黄天霸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惋惜些什么,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又忽然板起脸道:“晚上好好睡觉,从明天起一顿至少吃三碗饭,不然不准练功。”
“三碗?”胤祺瞪大了眼睛一时愕然,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肚子,又犹豫着商量道:“两碗……半?”
“三碗,没得商量。”黄天霸却是半点儿都不为所动,一把按住他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吃得少了根本没力气练功,你的根骨确实不错,可身子实在太弱了。不补上来就硬练,是要练得吐血的。”
胤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只得哀叹一声乖乖应下,送走黄天霸便老老实实地回了炕上躺下歇着。或许也是这些日子确实耗费太过,还没躺上多久便已沉沉入睡,倒是比前几宿还要更安稳些。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在这一位颇为严苛的师父的监督下硬是塞进去了三碗饭,又锤炼了一早上的基本功,腰酸背痛的胤祺龇牙咧嘴地揉着肚子,领了来喜直奔尚书房——今儿可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了。腊月二十三就要停朝,皇子也要停学,这种寒假前最后一天的日子,对任何时代的学子都无疑是最有诱惑力的。
旷了一天的课,这尚书房里头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胤祺才刚从门口一露头儿,就受到了兄弟们堪称热烈的欢迎——几个小阿哥都抢着扑到他身上搂着不撒手,七阿哥胤祐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追问着有没有什么事,连大阿哥跟三阿哥都过来关切了两句。胤祺一边举起双手大声表明自己好得很,一边费力地把自个儿从人堆里扒出来,就看见胤禛正沉默着站在最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竟是一片深深压抑着的担忧跟不安。
“四哥,那鲁班锁可解开了没有?”
胤祺笑着拉住了他的手,拖着他一块儿在桌旁坐了。胤禛的手动了动却没挣开,只是微抿着嘴轻轻摇头,低声缓缓道:“还没什么头绪。”
“还好还好——我可是琢磨了一个月呢,你要是这就解开了,我就该愧得去撞墙了。”
胤祺却像是全然察觉不到他的异样似的,只是引着他和别的兄弟一块儿放松说笑,不大的书房里头不时地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胤禛望着他仿佛确实与平日毫无异样的眉眼,眼底的沉涩仿佛隐隐化开了些,话却依然说得很少,只是偶尔才应上一两句,刚被拉过的手在桌子底下缓缓攥紧,却依然留不住半分那已经散去的温热触感。
“今儿倒是热闹啊——五弟,这身子没好全就别出来逞强了。昨儿还烧得人事不省呢,要是再叫冷风吹得烧起来,还不是又得叫皇阿玛他老人家操心么?”
众人正说笑间,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淡得几乎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胤祺微挑了眉站起身望过去,就见太子竟是一个人打门外走了进来。那双平日里从来都是目空一切尊贵高傲的眼睛,今儿竟像是藏着近乎气急败坏的恼意,连说出的话也隐隐现出了几分图穷匕见的意味。
“给太子请安。”胤祺倒是还记着打千儿的事呢,拍了袖子俯身问了一句好,又缓缓站直了身子,微笑着温声道:“谢二哥关心——只不过是来念一念书罢了,总归又不至于天天的有这个福气被锤炼身子,胤祺还是支撑得住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康熙刻意把他推上去,叫太子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最重要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磨练太子,至于他好不好的倒要放在其次了。他自然知道风头太盛决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既然是他那一位皇阿玛有意捧着他,就算他再有意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只怕也早已经由不得他。
左右这局面也已然不可收拾,倒不如索性就顺着这条路冲上去。皇权最重天权神授,他的眼睛就算已经治好了,却也毕竟曾经被当作过是不祥的“鬼眼”,后来闹出的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事儿,更是叫宫里隐隐有他是什么阎王转世的传闻。有过这些个污点,又拖着这么个身子,他无疑已是个注定不能继承大统的阿哥。却也正是因此,有些事情,他反倒比所有的兄弟都更能放得开手脚。
再怎么着,他也是康熙亲手推出来的磨刀石。只要太子这一柄刀还没到要断的时候,只要他自个儿做事足够有分寸,就还用不着担心会被一脚踹到茅坑里去。
至于等到这柄刀磨断了之后——他就算再不济,难道到了那个时候,还会依然只是块儿任人宰割的破石头吗?
第40章伴读
“倒是看不出,你居然还长了这么一张伶俐的巧嘴。”
太子冷笑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去,一边淡淡道:“跟孤出来,孤有话对你说。”
胤祺正要迈开步子跟上,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迎上胤禛那双仿佛显得比往日尤其紧张的黝黑眸子,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覆在拉住自个儿的那一只手上轻轻拍了拍:“我没事儿——太子不过是和我说两句话,又不能真吃了我。”
胤禛缓缓地松了手,望着他坦然向外走去的背影,目光却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微微一沉,垂下的手忽然猛的攥紧。
——五弟昨日果然病得厉害,甚至只怕一度凶险至极,要不太子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皇宫里头的人命简直太脆弱了,即使是贵为皇子,也未可见得就准保能活的下来,自个儿这些年来也亲眼看着了,幼年夭亡的兄弟又岂是一个两个?
昨儿没见胤祺来上课,他心里居然头一次慌得不成,连当初一母同胞的六弟亡故,都没提心吊胆到这个份儿上。今日总算见他好好的站在了自个儿的眼前,竟是平白生出了仿佛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来,本想和兄弟们一样上前去关切询问,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太过沉重的步子。
昨儿皇阿玛忽然就把巴白给打发回了索家,又把东宫的师傅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明升暗降地丢到翰林院翻书去了。明面儿上是因为太子即将出阁,自此当修的便不再是四书这些个儒家经典,而是治国平疆的方略,故而必须得换上一批懂政事、知吏策的师傅。这话儿说来本是顺理成章的,可宫里头却不知怎么的暗暗传开了一个说法——说是昨儿五阿哥几乎病得没了救,万岁爷震怒,认定是这些个奴才撺掇着太子不学好,害得兄弟几乎丧命,这才给尽数撤换了的。
这显然是下头人胡乱猜测的浑话,真懂这里头门道儿的人,自然是没几个肯信的。真正叫他们觉得如鲠在喉夜不能寐的,是万岁这一次不只是撤换了这些个人,还连带着打发了东宫伺候的一批太监跟宫女。
这些个奴才里头,有惠妃跟明珠暗中塞进去的,有容妃宫里打点过的,更有皇贵妃亲自赐下的。昨儿他急着打听胤祺的安危,没叫人通传就闯到了贵妃的宫里去,却亲眼见着那美艳娇俏的侍女哭着跪在贵妃娘娘的面前,说——万岁爷一挑一个准儿,只怕已察觉了,就是她挑唆的太子……
他愕然地站在门外,死死咬住了自个儿的手臂不敢出声,仓皇地逃出了那一座森寒得叫人战栗的宫殿,才发觉手上竟已被咬得出了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贵妃究竟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才几岁的小阿哥?为什么——就非得把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个交心的兄弟,也给生生地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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