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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御史迟疑了下,悄声道:“要不要再缓一缓?”
“如今大理寺卿、开封印皆因事出京,刑部未复,法司只剩御史台。”
侍御史道:“大人要做的事多,一两件缓办,不会受责……”
御史中丞搁了笔,抬头问:“为何要缓办?”
侍御史被他问住,有些语塞,涨红了脸立在原地。
京中旦夕瞬变,从第一封北疆大胜的捷报飞回汴梁,御史台便不曾停下过哪怕片刻忙碌。
最近一骑快马送回京城的,是襄王自呈昔日如何驱使镇远侯压制陷害云琅,又丢卒保帅,舍云氏一族保六皇子脱罪的画供文书。
御史台奉旧制监察行政,纠察执法、肃正纲纪。凡拟惯了文书的老文吏,只要看一眼,便知道这封文书若整理妥当用印发出去,会在朝野掀起何等的石破天惊、地动山摇。
“此一封文书拟妥,不止证了云麾将军清白。”
侍御史攥了攥拳,埋下头低声道:“更无异于……”
御史中丞:“无异于为当今皇上具状定罪。”
侍御史悚出一身冷汗:“大人!”
“到了眼下关口,虽然早已没了转圜余地,可这种事大人岂能一家担承?”
侍御史急道:“自古谤君是不赦之罪。纵然如今情形,难道新君继位,会容忍一个亲笔伐君定罪的御史?大人三思……”
“三思过了。”御史中丞重新埋头,“本官要写得快些。”
侍御史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参知政事大人对我说过,要揽此事,好生掂量。”
御史中丞埋头写了一阵,攥着袖子扇干墨迹:“这有什么好掂量的?那两个人,莫非还信不过么?”
“琰王与云将军自然信得过……可如今情形,琰王并无要继位的意思啊。”
侍御史心底发急:“若是旁人继位——”
“谁继位都一样。”御史中丞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问你,琰王与云将军交过来的,是威名赫赫的朔方军,还是整肃了的朝堂、扳正了的皇位?”
侍御史答不上来,苦思半晌,茫然道:“这些不都是么?”
“都不是。”
御史中丞投了手中竹笔,将那一卷文书抄起来,起身道:“他们交回来的,是你我能放心高声说话、官员能放心做官任事,将士们放心打仗,百姓放心好好过日子的,原本早就该有的那个坦荡天下。”
侍御史愕然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他,胸口起伏。
他怔忡立得太久,久到眼底都隐隐蓄了水色,才打了个激灵,豁然回神。
御史中丞推开窗子,叫雨后的清新晨风灌进屋内,不再耽搁,披衣快步出了御史台。
-
禁宫。
阴沉沉的文德殿内,繁重华美的锦帘仍严严掩着四面高窗。
内侍噤声,大气不敢出地缩着脖子立在角落。殿中一片狼藉,地上尽是被摔得散乱的奏报上书,热茶翻在地上,漫开片片深浅水渍。
从御史台将那一封襄王供词呈递政事堂,参知政事亲自用印,明具诸状昭告天下,文德殿内日复一日,便都成了这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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