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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他推攘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惜,紧接著便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少年的昏睡穴,看著突然安静的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年,自嘲般的笑:“我不过是带几个丫头过来给你泄火罢了──谁知道又吵了起来。真是个傻子,我可都是为你好。”
朝花阁门边闪过又一个身著喜服的身影,花千绝头也不回,只是歪著头打量怀里少年泪流满面的秀气面孔,低声问:“你怎麽来了?”
添香,或者应该叫崔翠儿,斜立在门旁,脸上是被泪水冲的纵横交错的残妆。她轻声媚笑道:“我为何不能来?虽然堡主……夫君说我喝醉了,可翠儿根本没有醉,既然夫君都能在洞房时随意编个理由就出来游荡纵乐,翠儿为何不能来这朝花阁?”
花千绝冷笑道:“我还不是看他酗酒才来关心他!我这儿子还不是就因为你才被宠的经不起一点风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还有脸来?”
崔翠儿凄然道:“我不管,他就算犯了怎样的错,还是个孩子,怎能一个人与江湖险恶……”
花千绝睥睨著看她,一字一顿的说:“江湖龙潭虎穴,腥风血雨,我自然都知道。自是江湖人,难舍江湖事,他本就该接触这些,何况,我还问过他,愿不愿意放弃习武,专心享受这浮屠堡的金迷纸醉,经营这万世繁华──是他自己说要当高手的,他既然当著我的面许了愿,我便要给他这习武的阅历和机缘!我便要用这条路严格规矩的教他,半点不会徇私!我便要倾尽心力的教出一个真正的高手!”
崔翠儿大声道:“你……可是这孩子一定已经後悔了,你便当作当初没听到,用寻常的方法对他,只要你好好跟他说话,陪他走走名山大川,他必定也……毕竟他习武……也不过是希望和你能亲近些。”
花千绝蹙眉道:“谁没说过後悔想放弃的丧气话,那些又如何做的了准?我虽然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见了我便变得婆婆妈妈的,可我既然是他父亲,自要从旁鞭策,告诉他如何自立,催他成长,告诉他一个人也不能依靠,不能依靠我,更不能依靠你──”
崔翠儿再三叹息,才哭泣般的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山腰前看到他有些依靠我,才想到要娶我。可你不是说……你不懂怎麽做一个好父亲,怎麽这下子又突然悟了?”
花千绝沈默良久,才冷冷答道:“我到底懂不懂,你和红衣,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耿勇恰巧说过……”
──“卑职在家中,时常与犬子团聚,也……也没做些什麽,只是教他习武,告他为人之道,若有人欺凌犬子,无论来者是谁,都为他出头。偶尔也与他喝著酒,天南地北的扯些烦心的事……”
如何扮演一个父慈子孝的段落,尽是愁煞了一个叱吒风云的枭雄。於是,在少年生死相搏时,他既袖手而观,又挺身相护;在少年千杯豪饮时,他既冷然相视,又忧虑尾随;在少年醉倚树梢时,他既薄情讥讽,又振衣腾跃──谁能分辨此间,几分薄情,几分无情?一个身处局中,一个少语寡言,都倾尽了仅有了心力,既要教他自立,又要护他周全,换得的却是越发的冷漠和疏离。花开无声,哪个不是静静开败,谁来体谅他们从不在人前多言的怒放──花千绝摇头轻声说:“我鞭策他成为高手的方法也许严厉,我教他的为人之道也许苛刻,但我的确是想领他上一条浩然大道,不愿眼见著他越走越偏。我……的确是想为他好。”
怀里的少年泪迹俨然,花千绝想了想,解下腰间浮屠令,掏出麽指大小的一个碧玉瓷瓶,统统塞入少年怀中。低声安抚道:“你要做高手,定要去江湖走一遭。我即便无情……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第十七章
在白虎间大红地毯旁一字排开的莲台灯照耀下,满堂异服,人影幢幢,随著忽高忽低的烛焰晃荡不停。满堂堂主得知小公子要出堡游历一事时,都是瞠目相顾。只可叹这堡主的决定一但出口,字字句句都是金口玉言,再无悔改。
花千绝说完种种安排,广袖一拂,倦懒的问:“诸位可有异议?”他环顾默然不语的众人,冷笑著说:“那麽便这样定了。”
花记年一身素白的正服,直直的站在堂下,低头看著自己的白绸缎鞋面。男子话音方落,侍女们便抢著用双手捧过行装,眼角多情的泪水沾湿了胭脂。少年沈默良久,终於面无表情的接过,打开一层层的包裹,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巨额银票,一本泛黄的心法书谱,一个麽指大小的瓷瓶和一面紫玉制的浮屠令。
这几样事物一暴露在人前,便是轩然大波,吴秋屏低声道:“可是贫道眼花了?花心诀,凝华露,紫浮屠令……这可都是镇堡之宝。”
花千绝横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当下鸦雀无声。他看著少年,指著那册心法语气平淡的说:“这是多少武林星宿想一睹为快的花心诀。这堡主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如今出堡,我无缘再授你武艺,索性把这个赐了你了……以你资质,或许能自行领悟第一层,至天命之年後,也能进入三四层的境界,内力盈而不竭,终生受益无穷。”
他见少年默然无语,又指著那小瓷瓶道:“这便是凝华露。一滴可值千金。还真丹顶多是扶伤,凝华露却是救死,就算是头断了一半,你给那人喂上一滴,也照样能续上一日命。”
男子说罢,终後指向那面紫玉浮屠令,低笑道:“你相必也知道,浮屠令有紫,碧,黄三面,这面便是我随身所带。浮屠堡祖上的规矩,任何人只要集齐三面,便可随意驱使我浮屠堡……当然,这规矩早被我废了……你如今带著它,行走江湖时,遇到我堡中人,也是个凭证。”
少年恍若未闻一般,直到身边的侍女急的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悠悠反映过来,眼窝在烛光辉映下染了一层暗色的阴影,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和疲惫。男子剑眉一挑,森然问道:“你不谢我?”
少年咬了咬牙,突然抬头瞪著他,面色阴郁的笑:“我谢你!”少年说著,四下看去,见满座都是惊恐的目光,似乎都以为他当即会血溅堂下。花千绝确有几分不悦,更多的是不耐和不解,他的手轻轻的拍在白虎玉座的扶手上,挑眉喝道:“你还有什麽不满?如果你像胆小鬼一样的害怕了……我大可以叫一堆影卫暗中跟著你。”
花记年漫不经心的看他,淡漠的说:“随你,随你,父亲。”他将那包袱随手抗在肩上,转身就走。花千绝眼中浮现了几丝轻蔑,低骂道:“没出息。”
少年闻言,脚下一顿,慢慢侧过来半个脸,回头看著他高坐阶上的父亲,冷笑道:“随你怎麽说,随便。”他看著花千绝,嘴唇缓缓的做出几个无声的口型:再-不-相-见──他说著,用脚揣开厚重的,几百斤的黑漆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花千绝锐目一闪,看著少年颤抖的双手,慢慢被门後的阳光裁成剪影,嘴角缓缓抿起一个弧度,他低笑:“这句……真是听厌了的话,还是跟小孩子赌气一样。”他环顾左右,左右颤颤,无一人敢接口。
花记年,浮屠堡堡主独子。
工心计,美姿容。年十四而入江湖。大隐数年。
这世上多的是赌气的故事。少女与心上情郎发生口角,往往便一气之下许了他人;男子与知交故友发生争执,往往便永世不相来往;剑客与江湖中人一语不合,往往便挑起一场月下的斗剑。一时的赌气可以带来很多种结局,譬如说受伤,割席,殒命,永失所爱,国破家亡──如果说花记年的赌气像孩子一般,也未免太瞧的起小孩子了。那年,下山的人才走到山脚,送别的人还未回到堡中,花记年一身白衫,有十二位影卫跟在少年身後,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一行人走到碧水河畔,少年牵了白马去河边浣马,泠泠碧水,上下天光,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花记年便彻底从影卫眼中消失了,或者说──从浮屠堡所有密探的眼中,从花千绝的情报网中,消失了,且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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