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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从他嘴巴上挪开,又低声嘱咐了一遍:「别让别人听见。」他却不吭声了,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会,他突然攥紧了我的手腕,飞快地问:「钱宁,我是不是来晚了?」我不明白,他这几天就没说过几句我能听懂的话,只好胡乱地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几下头撇清:「我怎么知道。」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我胳膊一抬,从他手里挣脱,一溜烟地下了c黄,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问:「对了,你刚才做梦梦到谁了?」端阳不吭气了,等得我不耐烦了才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我也没打算知道,白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灌了半杯热水。
刚喝了几口,他突然说:「那我说。」
我看了他一会,点点头,以示洗耳恭听。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钱宁,其、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漂亮的。」我一口水呛进气管,顾小上其他,弯着腰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抬头一看,发现戴端阳又开始装死,拿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
我愣了好久,才大着胆子问:「你刚才说过话吗?」端阳在被子里而闷声闷气地回:「烦死了,我再想想怎么说,想好了再告诉你。」第六章
那天开始,这家伙就阴阳怪气的。
有一次拧开宿舍门,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冲着前面的小山坡练嗓子:「跟我试试吧,你跟我试试吧!」吼得面红耳赤。
我问他:「你干嘛?」
端阳回过头,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像是羞涩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我刚才看到你在楼梯口了,算准了你这个时候会进门。」过了会,他看我没反应,又问:「钱宁,你听懂了吗?」我费力地想了一会,试探地说:「不明白。这是口号?招聘会要喊的?」戴端阳把脸一沉,又开始闷不作声地望他的小山坡。直到两个月后,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天上完了专业课,我从外面回来,把包一甩,瘫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信封,外面写着「戴端阳寄」,一拆开,里面就是一张桃心形的卡片,上面用圆珠笔画着一行五线谱,标着几个蝌蚪符号。
我仔细认了认,跟着谱唱了一遍:「mi—re,do—do—do—so—do—re—mi,什么玩意。」我拿着信端详了好半天,然后直接塞抽屉里了。晚上他回来,看我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见我堂堂正正地回望着他,拿了脸盆就往澡堂走,我连忙也拿了自己的,几步跟上去。
那条小路还是野糙丛生,头顶还是明月朗照,带着露水的糙叶子里面,偶尔扑出一点萤火,牛蛙的叫声时远时近,它们越是叫,夜里就越是寂静。
端阳走得很快,从糙丛里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小跑了几步,一把挽住他,嘴里喊:「戴端阳!」他这才停下来。
我老老实实地问他:「你卡片是什么意思?」
端阳看着别处,小声说:「就是上面的意思。」我按捺着怒火,好声好气地问:「那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我,眼睛里挺委屈,轻轻地说:「是首歌,今年很红的。」我还是摇了摇头:「我好久不听歌了,真不知道。」他站在那,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我只好把话头接过去:「是什么歌,你唱唱?」他涨红了脸,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说:「我唱了!」又酝酿了好久,才开始轻轻地哼:「mi—re,do—do—do—so—do—re—mi。」他谱子虽然记得牢,可没一句在调上。我赶紧叫停:「戴端阳,你唱歌词!」他像是很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我还记得从前的事,他抱着收音机,蹲在我脚边催我唱歌,就像我现在催他一样。
他搂紧了自己的脸盆,一咬牙,冲我说:「那你站近点,我小声地唱。」我走近了几步,戴端阳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微微闭着眼睛。
月亮正圆,雪白的月光流泻下来,糙尖上每一颗露珠都晶莹剔透,他就站在这月光下面,小声哼起来:「baby,你就是我的唯一……」我忽然打了个寒颤,鼻子酸起来,只觉得滑稽可笑。
他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表情特别严肃,清澈的眼睛里落满了星子,睫毛不安地抖动着:「不许笑。」我憋了又憋,实在憋不住,还是发出了两声笑:「嘿嘿。」他掉头要跑,我连忙拽住他:「你把它唱完,没事。」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我一拽,一转身,顺势搂紧了我的后脑勺,头一低就亲了下来。
我睁着眼睛,近距离地看他,端阳闭着眼睛亲到一半,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fèng,发现我眼睛没闭,连忙伸出右手,把我的眼皮往下一抹。
我眼前这才彻底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夜晚泥土潮湿的味道一下子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我试探地回搂了一下他,刚想问,你喜欢我什么呀?端阳的呼吸却急促起来,冰冷的眼泪就掉在我脸上。
远处传来些微的动静,我猛地推开他,退到几米外的地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定下神,才发现只是一只路过的野猫。
戴端阳用手肘胡乱地擦了一把脸,试探着问:「我们去宿舍楼顶吧?」我连连摆手:「回去吧,哪都会被人撞见。」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一坐起来,就发现端阳睁着眼睛,笑盈盈地躺在他c黄上,托着腮帮子看我。
抹布似的旧窗帘才拉上一半,月亮照进来,正好照亮了两张c黄中间的过道。戴端阳跟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地也坐直了。他指指小阳台,我立刻挥了下拳头。他又指了一次,我没办法,磨蹭了一会,还是跟着他爬下c黄。
屋外的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我把玻璃门拉起来的时候,四个舍友仍在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们穿着汗衫、短裤,一人搬了一个鲜红的塑胶凳,坐在阳台上吹风。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看着。端阳一直在笑,用手指头勾我的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舍友在c黄上一翻身,嘴里嘟囔着:「端阳,打球去啊?」我这才想起前仇旧恨,恶狠狠地吼他:「打球去啊,在这傻坐着干嘛。」戴端阳瞪大了眼睛,小声说:「他说梦话呢!」见我没吭声,端阳小媳妇似的,抱着凳子往我这边挪了挪,我们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悄悄话。
原本在谈餐厅伙食、单车被偷之类的琐事,聊到一半,端阳忽然换了个话题。
「钱宁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心里特别难过,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差点熬不下去。」我愣了愣,顺口问了句:「哪一次?」
戴端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压低了嗓门说:「我没跟别人说过,我要是告诉你,你也得告诉我一件。」我一肚子的心事,没一件能告诉他的,只好随口应付了一句:「你先说。」端阳清清了嗓子,看了半天星星月亮,低声说:「那天和别人吃火锅吃撑了,睡到半夜,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愣了愣,cha嘴问了一句:「等等,这是伤心的事?」他攥着我的手,一脸严肃:「是啊,两年前的事了。我本来还想忍的,可肚子里面翻江倒海,厕所又建在走廊两头。没办法,只好披上衣服从c黄上爬下来,一路小跑到门口。去开门的时候,一看,妈的,谁把门给反锁了!
「我想把那门给重新扭开,可使劲拧拧不开,再使劲拧还是拧不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全睡熟了,我眼看着要憋不住了,又不能吵醒他们,抬头一看,就看见白惨惨的月光从门上那扇窗户照了进来。」我抖着肩膀,往旁边挪了挪。
戴端阳唏嘘了一阵,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当时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说完,朝我眨了眨眼睛:「到你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辩解了一句:「谁说我要讲了!」他扑过来,小声嚷嚷着:「我这么丢脸的事都告诉你了,你非说不可!」他一扑过来,就使劲挠我痒痒。我差点笑岔了气,又推不过他,只有嘴巴还在坚守阵地:「你自己愿意说的,我可没答应。」他整个人从凳子饿虎扑食一样腾起身子,我被他一压,塑胶凳子再也撑不住,啪嗒一声,折了一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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