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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微微蹙著眉,轻声道:「你有这样的性子,并不是好事。你不想想,你读的兵书典籍,你识的字,你会的那几套入门的剑法和轻功,是谁教你的,你哪里斗得过他们。那些人自幼淫浸在这权势之道里,你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顿了一会儿,突然改了口,「也对,不一定……你刚才说过了,你杀了萧丹生。」正说著,船渐渐的靠了岸:「走,进城。」楚三说著,却看到唐尘越发的往後避去,不由心中火起,正要发难,突然听到少年凄声道:「我不要进城,再给我一天,不,一个晚上就好。」楚三哪里听得进,伸手去拽的时候,突然发觉这孩子今天有几分异样,他认识的唐尘,哪里会求人,又哪里会这般……摇摇欲坠,任人宰割?
楚星河静静打量他,过了很久,然後用有些不可思议的口气,低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他了?」唐尘有些无措,他并不是很明白那人在问什麽,他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名字,然後就变得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眼前偶尔会浮现那些翻动的纸片,那人执笔的手,修长,有力,字透纸背,他的功课,就是一遍遍临摹那人的字,隐隐的笑语,将江山染得氤氲湿润。
他习惯在他的掌心写字,他习惯侧睡在他怀里。这一点情怀,还来不及随点点碧涛流出东门,转眼间就零碾成泥。古道长亭,如果连他也忘了,还有谁来劝君更尽一杯酒呢。楚三轻声问他:「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喜欢?曾在那人掌心摩挲过千遍的纹络,再相逢,却祭起寒光闪闪的匕首。
山一程,水一程,桥边折柳如是闻。
楚三恍惚间看到唐尘朝他笑了一下,凝目轻回,皓齿明眸,瞳光洌滟,不禁微微失神,穴道被制也只是一瞬。
唐尘像是刚刚大梦初醒,几分疲惫,几分颓然。楚三一边运功冲穴,一边呵斥道:「唐尘,你疯了?忠言逆耳,若不是为了帮你,我早就走远了。」唐尘看著一旁呆若木鸡的船夫,颓然笑了出来:「楚星河……你不懂,我这一次,把什麽都……赌上了……什麽都没有了,我这一次,是不能输的。」楚三何曾受制於人过,闻言大笑起来,正要一举冲破穴道,突然被唐尘反拧双手,咯嚓两声,脱臼的手就软软垂了下来。楚三死死咬著牙不肯叫出来,只是冷汗湿透衣襟。唐尘看著船夫笑了一下,拖著楚三跳上了岸,轻声道:「你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你我之间有什麽情义可言,你之所以不走,不过是不放心你的小皇上,之所以救下我,想骗我进城,不外乎为了多几分筹码。」楚三大笑起来:「算你还有几分脑子,本来哪有工夫管你的死活,谁叫有人在乎你呢。」唐尘拽著他往前走去,轻声道:「我这次,不能输的,你不是和皇上有几分交情吗。我带你去找他,在他面前一块一块割你的ròu,我不信他不会听。」楚三直到此刻脸色才变了,他怒吼著:「唐尘!你这个疯子!虎落平阳,我可以随你刀剐凌迟!只是别在他面前!他不会管我的,他不会听!」唐尘低笑起来:「你难道不是疯子,遇到萧景心,你这辈子,哪里还能安安静静的调琴作画?遇到了命中的劫数,谁都要疯魔一把的。楚星河,别怪我──」唐尘用力拽著楚三脱臼的右臂,直到楚三疼得倒吸一口气,他才稍稍松手:「你知道的……丹青二字,误我一生。」扶摇殿里。
萧景心端坐在龙椅上。
唐尘手里有刀,他还没想清楚那个少年是怎麽闯进来的,就看到唐尘把扛在肩头的人扔下来,一声闷响,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几个太监宫女惊叫著缩成一团,可他并不担心,只是轻声问道:「你来了,比我想象中要快些,这是……萧丹生,还是萧青行?」他说著,站起上来,往前了几步,龙椅和殿门隔的太远,他想看个真切。逶迤在那人脸上的乱发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眼熟,萧景心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突然驻足,「……星河?」唐尘将刀刃抵在楚三颈项,低声道:「陛下,你想看楚公子死在你面前吗?」萧景心愕然,脸上却是一派秋水不惊:「唐尘,为什麽要把旁人牵扯进来,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做的如何了?」唐尘听了,不由大笑起来:「陛下果真深藏不露。」他从怀里掏出十几张的通缉令,每一张上都印著明晃晃的官纹,大声道:「我过去只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没想到事情只办了一半,陛下就等不及要杀我了!」萧景心微微一笑:「这只是个小小的误会,若是令你不开心了,我今日便可以撤回它们。」唐尘怒极反笑:「陛下不觉得有些迟了,不过,我一向是个好脾气,就再问上一声,陛下要看楚公子死吗?」萧景心愕然,温润的眼睛微垂,轻声道:「哦?权臣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我竟不知道,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还在我的手里。」唐尘默默打量了他一会儿,刀锋一绞,将楚三胳膊上的一块ròu割下,扔在地上,有一个瞬间,萧景心只看到血,殷红的颜色,落在眼前,萧景心在一旁看著,表情竟然没怎麽大变,只是有些怔然。唐尘低笑起来:「怎麽了?想说些什麽,说给他听听,他醒著呢。」他说著,撩开楚三额前的乱发,露出那人痛得失神的一双眼睛。
萧景心只是安安静静的站著,低声问:「你……究竟想干什麽呢?」唐尘嘴角轻轻抿起,低笑起来:「你知道的,我自然是……想让死者安宁。」萧景心歪著头看著,他慢慢地朝唐尘走过去,少年不禁高声喝止道,「站住!」萧景心如若未闻,直到唐尘又在楚星河手上割开一道伤口,这才顿下脚步。两边僵持著,萧景心良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声气:「让死者安宁……」他说著,摇了摇头,地上的血似乎映到了他的眼里,他叹了口气,跟身旁的小太监叮嘱了什麽,就看到那人瑟缩著向外跑去。
唐尘愕然,他从地道里一路走来,为的就是避开那些禁卫,他现在拽著一个人,分身不开,看著那太监从殿後跑出去,不由得低声威胁道:「干什麽!让那人回来!你不要楚星河的命了吗?」萧景心轻声道:「你别急,我让他拿纸笔来。」唐尘这才再度沈默起来,只是额间隐约有汗,显示他并不如外表看来那样从容。他就这样等了好久,直到楚三胳膊上的伤口都不怎麽流血了,他才忍不住站了起来,低喝道:「怎麽,还没好?那人究竟去干什麽了?搬救兵吗?就算我死了,我也会拉著他一起死……」他说著,又要伸手去割,突然听到萧景心说,「你再割一刀,这事情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唐尘冷笑了几声,却还是把刀放了下来。萧景心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坐回龙椅上,再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方才出去的小太监又从门外进来,只是满脸是汗,手上也没有带纸笔。唐尘不由站起来,厉声道:「纸笔呢,你莫非是在骗我!」萧景心看著殿下,脸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再看不到半丝笑意:「你惹我生气了,唐尘。」「生气?」唐尘想大笑,却偏偏笑不出来,他突然想到萧青行以前生气的样子,也是这样静静的,不露生色的怒容。这一点前车之鉴,让唐尘不由四下打量起来,一步一步地梳理,头脑里还是一团乱絮。殿门被人推开,那些重甲长枪的人并不急著进来,仅仅是封死了去路,这样的威胁并不致命。可门被推开後,外面依稀看的见隐隐约约的火光,像是晚霞一样。那天在无忧湖也是这样的火势,不过没有这次的这样清晰,这样的居高临下,像是从头顶上开始炸开的血色,连建在最高处的扶摇殿,都看的见这漫天的嚣张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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