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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吐,星斗未散,朝房里零零星星的坐著等待上朝的官员,身穿暗红官服的男子坐在最角落的一隅,手随意的搁在扶手上,摩挲著一枚玉板指。隔著一张花梨木小几,暗青色官服的男子端坐著,脸颊上有几块瘀伤,表情冷漠,带著大病初愈的倦色。
「还是不能说话吗?」萧丹生随口问著,眼睛却只看著手上的青玉扳指,几缕鬓发拢入束发金冠里,眼睛平静而专注,那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萧丹生哦了一声,又去看别的地方,就这样沈默许久,萧丹生突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往日,大哥总是随时带著一块玉佩,近日却没见著,是不是在火里丢了?」男子闻言微怔,萧丹生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眼底似乎有一丝厌恶,低笑著说:「也对,不过是块玉佩,要多少有多少,丢了也没什麽。」那青服男子不置可否的时候,有一个笑嘻嘻声音的凑过来,「萧王爷,摄政王随时带著的玉佩,是不是有些特别呢?」萧丹生见了楚三的笑,轻轻皱了眉头:「你说呢。」楚三转了转眼睛,低笑起来:「莫非是红粉知己送的?」萧丹生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轻声道:「若要造假,做的像一些不是更好吗?」楚三面色一僵,看著男子大步离去的样子,突然低声道:「楚三今日便要辞官了。」他看著萧丹生脚步一顿,追上去几步,压低了声音说,「没了楚三,王爷是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那个人,不是也同样乐得轻松?毕竟,唐尘那个孩子……」萧丹生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公子。」
楚三愕然答道:「是?」
萧丹生笑笑:「你是聪明人。」
楚三後面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他看到他父亲坐在朝房另一个角落里,状似枯槁,无怒无喜,似乎有些明白楚渊的意思了。他有些拘谨的坐回他老父亲身边,轻声道:「反正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嗯。」
「小……陛下会放过我吗?」
「……会的。」
斗室之中。唐尘用湿帕揉著眼睛,老大夫坐在旁边端著木盆,低笑著说:「眼睛熏坏了,我们这里有个偏方,拿几滴人奶擦擦便是了,公子又不肯试,我也想不到什麽别的法子,除了用冰敷,用清水洗,再吃些明目的杞菊地黄丸。我也说不清能好几成,有没有效果。」唐尘自己擦了擦眼睛,将湿帕扔回盆里,低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看什麽大病,金疮药什麽的去多买些,接骨接正些,我就谢天谢地了。」他顿了顿,又高声说,「萧哥哥呢,你成天说要静养要静养,这都几天了,我要去看看他。」那老大夫不停的挫著手:「这位公子,他刚刚才睡下,你看不如……改天再看?」唐尘沈默了一会儿,自己裹了c黄脏被子蒙头睡倒。一墙之隔,萧青行半倚在c黄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抹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老大夫端著木盆走进来,反手掩上房门,就是一叩至地,恭声道:「大人。」「……起来吧。」萧青行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嬉笑怒骂,字字句句。夜色中,唐尘目不能视,後半程本就是他领的路,狡兔三窟,宣州大大小小的角落,总有几个他布置的地方,原来真有一天会用上。半棵雪莲捣碎在冰糖水里,再加几颗绿慈母心丸,喉咙的疼痛便大为转缓,府里藏药无数,只要未死,都能吊住半口气。
萧青行斟酌著词句,轻声问:「家中如何。」
「有人……李代桃僵了。」
萧青行轻笑一声,淡淡道:「宫中呢?」
「前几日,听说楚三本想自己辞官,不过一进扶摇殿就被左右按倒,贬为庶民,楚老头却又加封了个南书房行走,皇帝小儿看来是要用大动作了。」萧青行似乎是倦极,轻声道:「我再躺一会儿便得动身,要成大事,由不得他们搅局。那个孩子,若是……眼睛有治,你便用心医治。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只说我走了。」那老大夫连声唱喏,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双手呈上:「大人。」萧青行并没有用手接,过了很久,才说:「你先留著。如果他……发现救的是我,就让他拿著玉佩来找我。如果没发现……就当是黄粱一梦,梦醒人散,谁也休提。」唐尘总会无数次的想起,当他推开隔壁那扇门,发现人去楼空时的心情。破旧的木c黄,迭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刚换洗过,没有余温的c黄单,让他眼前失而复得的光明,变得有些可笑。老大夫不停在後面说著他如何尽心尽力,如何妙手回春,偏偏都听不进去了,唐尘不是不明白萧哥哥为什麽走了,只是想不通为什麽不带著他。
他坐在医馆大堂的椅子上发呆,院里几棵未枯的藤蔓爬上竹竿,在风中晃动的让人心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大夫还在看著门前稀落的行人摇头晃脑时,就发现脖子上又抵上了那把匕首,唐尘站在他背後恶声恶气的说:「把银子交出来。」那大夫不经意间皱了眉头,正犹豫要不要突然发难,可想起自家主子和他的些许纠缠,还是放低了身架,低眉顺眼的交了银子,上锁的钱柜里还放著那块玉佩,竟也不能幸免於难。唐尘将能搜刮到的所有财物都塞进包裹里,又抢了顶纱帽,恶语威胁了一番,然後才扬长而去,两粒东珠搁在柜台上,算是此番迁怒的补偿。
那老大夫拈著珠子在灯下赏玩了良久,才苦笑著擦拭了一番,锁进钱柜里,明珠沾尘,向来最惹人痛心。
唐尘带了纱帽,顺著天衢大道朝南走去,那座萧王府还是过去朱墙琉瓦气象万千的模样,似乎不曾易主过。若非是无忧湖心的那片废墟,他几乎以为这些天的饥寒交迫不过是一枕黄粱。唐尘想去叩门,但又觉得肚子里憋著火气,在门外转了一会儿,还是掉转了方向。
不远处袖珍楼里有卖各式的点心,唐尘买了一笼芙蓉包,坐在路边吃,蒸笼里的白气一阵阵的扑过来,把他包在里面。唐尘大口大口的吃,嘴里塞满了却咽不下去,馅汁掉在石板地上,他愣了一下,抬起袖子粗鲁的擦著嘴角,结果泪水也突然蓄满眼眶,唐尘只觉得委屈。拼死救那个人,满心只以为萧哥哥会越发的对他好,哪曾料想到那人治好了伤,他还瞎著眼,就丢下他不管了。
路边那条大黄狗闻到ròu香,摇著尾巴走过来,却被唐尘踢了一脚,痛得不住狂吠,混在嘈杂的人声里,更是惹人生厌。就是这个时候,道路中突然想起几声锣响,人声突然静了,鲜衣驽马的随从,簇拥著一个暗红华服的青年男子,带刀的侍卫硬生生在人潮里分开一条大道。唐尘认的那冠盖下的脸孔,却从未觉得如此疏离遥远过。人群中夹杂著几个鹅蛋脸的少女,穿著杏黄或石榴红的裙子,驼红著脸在看著什麽,唐尘不知不觉被惹怒了,手上抓起一个包子朝那人狠狠扔过去,却斜斜落在他身前,碎成一团恶心的油浆。
那行光鲜的队伍突然停了,骑在马上的萧丹生朝这边看了一眼,唐尘的手有些抖,站在他旁边的人推攘尖叫著退避,露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子,唐尘遮在纱帽下的脸苍白而愤怒,几个侍卫怒骂著冲过来,唐尘甩开几个,向前又冲了数米,他挥舞著沾满油污的手急著想抓著什麽,竟连不算精通的武功都没想到要用,被几个壮汉死死按著,脸紧贴在地板上。
纱帽不知道什麽时候被人踩落,露出了面孔,他听到萧丹生的声音,并不嘶哑,也绝不温柔,他看到马蹄踩在不远的地板上,再高的地方就看不到了,「是你啊。」那人说著,并没有下马。
十几双靴子在眼前晃动著,然後又渐渐匆乱的散开,唐尘听到风声,马鞭卷起的飒飒风声,那鞭子从半空中甩下来,卷起他的胳膊,然後是马蹄的声音,尘土飞扬,拖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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