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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是狡猾的。他先是彻彻底底地折rǔ他,然後再是一点一点地布施温存。像是一张密密的网,无孔不入,铺天盖地,躲无可躲,於是他节节败退,束手就擒。他应该是想相信的,他相信过,怎样无可救药的人,也终究会等到愿意珍惜自己的人。每一个转弯通向的都是大道康庄,每一个山坡後面都是千里牧场,每一片荆棘後都是落木繁花,每一次等待後都是良人归乡。
他曾经不怕等待。他也曾经不怕伤害,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一无所有的人还怕什麽伤痛,後来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何授愣愣的边走边想,如果他不走,那麽苏陌前缘再续後,应该也不会抛弃自己,大概自己也能挣一个宅院,像是帝王後宫三千,翘首而待,终日等待,少则三四天,多则一两年,说不定只要全心付出,宠rǔ皆忘,还能等到苏陌回心转意的一天,哪怕那时山已枯水已竭天已崩地已裂。
可惜他终究做不到。何授几乎是欣喜地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那麽贱。
人终究无法,一点也不珍惜自己。尊严可以不值钱,却终究做不到,一点都不值钱。何授想:如果是那样天悬地隔的爱情,还是不要再要了吧。人们总喜欢传唱那些麻雀飞上枝头的故事,一朝咸鱼翻身越龙门,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权贵垂青,也许并不是什麽幸事。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天地悠悠,却如何能成就的了飞鸟和游鱼的爱情。
而他和苏陌,身份地位,哪里隔的是千山万水,分明是……天地悬隔,云壤之别。他当初怎麽会傻得要去奢望什麽?真是──蠢透了。这距离哪里又是等待能填平得了的?等待不过是再开始一章新的奢望和愚蠢。等待中,有人能哭断长城,有人能越过银河,可那终究是故事,水月镜花,虚无缥缈,世上多的是旧人哭新人笑,少的是白首心案齐眉。望成望夫岩也挽回不了变了的心,更何况从不曾拥有过。
何授想,我曾以为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现在才知道我最不擅长的,才是等待。
何授走累了,就靠在路边的电话亭休息了一会,身上一身的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湿漉漉的粘著背。何授突然记起来要打一个电话,摸了摸身上,并没有散的,於是犹豫著把那部LG的手机拿出来,看到调到静音的手机上有二十几通未接电话,那是他电话簿里面唯一的号码。他愣了一会,才犹豫著忽略,给家里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在心里面熟极而流的号码,一个一个按下去,然後接通。
“我是阿授。”何授对那边说,小心地遣词造句:“妈,我的宿舍……公司有新的员工要来,公司那边的意见是要给我一个新的,要我把那个让出来──是,是的,新的还要装修,要过一段时候──我是想问──这边,我记得不是还有一个什麽亲戚吗?我想问,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借住个──几天?”
何授的母亲大概从没有想过何授可能会撒谎,只是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声,然後又一副为儿子能分房的事情而高兴不已的样子。这样也好,何授想,她没发现,找房子的事情没有一天搞定的例子,看房签合同再少也要个把星期,钱再多也没用──啊,所有的行李都不在了,要一样一样重新添置。现在他有钱了,终於有钱了。
原来勇敢一次可以换到那麽多钱。像我这样的人,我这样无用的人,是不是已经很划算了呢?是不是要庆幸了呢?何授一边这样想著,一边把母亲给的地址,在心上记下。他母亲在那边不停地唠叨,从婚事到身体,从工作到学历,然後说:“那什麽谁的,说起来也算是你表哥,原来家里也有过钱的,跟我们谁都不待见的,後来破产了,那儿子原来拽惯了的,不爱读书,玩……什麽艺术,现在还不是得跟我们一样──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啊?所以说──人啊──”
何授忘了母亲说了多久,之後在挂电话後愣了很久,终於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
“何授!你他妈的去哪了!你混帐是不是,立马给我滚回来!”只是刚说一个字,那边就是一连串的轰炸,粗言秽语,极不耐心,极端的──焦虑?
“我现在很好……”
“好个屁!你肋骨断了知不知道,你在哪里,立马回来!不!你告诉我,我去接你,啊?”苏陌在那边自顾自的说,如果不打断,也许他会一直说下去。何授突然有点想笑,原来他和母亲一样,都是这样唠叨的人。
“我不会回来的。”何授平静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电话那头顿了很久,突然像炸雷一样暴吼出来:“不准!!我叫你回来听见没有,我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他妈找了多久你知道不!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大脑!谁准你这样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不是胡闹。我……仔细想好了的。”何授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他现在其实很高兴──多好,终於可以这样,告诉他自己的意见了,不用再在那人的气势前压得死死的了,可以平等的对话,可以拒绝──不再结结巴巴,多好,多麽美好的感觉。“苏陌。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不会再缠著你了。我……也是人,也是……会受伤的。”
我可以伤一次、两次、三次,不在意。却终究不能伤十次、百次、千次。我也是人,无论我再如何懦弱,无用,我也是人,C又如何,C才伤得更重,痛得更深。
“不准!我说不准!”那边又是一声大吼,却在短暂的停顿後,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像是想平息心中的怒火,然後慢慢放低了声音,“何授,过去我是有些时候对你不好,可是你忘了吗?我们那段日子,你做饭,我去买盐、洗碗,一起到超市买菜,你回来,我不会再欺负你了……我们可以一直过那样的日子。”
“对不起。”何授老老实实地道歉,然後说:“可是,我无法骗自己了……我已经,不相信你了。嗯,祝贺你和……水水……嗯,恭喜。我不要说了,挂电话了。”
何授说著,把手机撤离耳朵,电话那头在手指按向挂断键的几秒锺内发出了一连串疯狂的咆哮,比上一次吼得都要大声:“混帐!你这个混帐!娘娘腔!懦夫!你什麽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逃!你上次也是这样!这次也是!你什麽都不知道!这样莫明其妙地消失,只知道逃!你只知道逃!从来不肯听听我的理由……”
“水水回来了,不是吗?”何授这样说了一句,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滴答,何授把电话挂断。何授愣愣地看了一会手机,然後突然苦苦地笑出声来。他想,我知道啊,我知道我是娘娘腔,我是懦夫……我早就知道了,为什麽即使再不相见,还要在最後的时间,听到那个人那样的折rǔ。
何授屈起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过了好久,才慢慢站起来,走向一个陌生的地址。
前尘隔海,不如忘却。
第十五章
只要幸福过一次。只要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
“喝杯水吧。”何授对面的那个男人,因为事先打好了招呼,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将一杯水放在几个废纸箱子垒成的茶几上。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厨房和客厅打通了,至少有百多平米的客厅,看上去异常的宽敞而空旷,没有良好的采光,整个屋子昏暗凌乱得像遗弃的停车场,一盏昏黄的灯,在头顶摇摇晃晃著。
“正如你所知,我爸公司破产後,我名下的资产也被冻结,所幸终究留了一间房子。不在闹市,我喜欢它的安静。它有一间很大的地下室,我把它当作画室,总是呆在那里,上面这间,添置家具,购置灯具或是增添窗帘,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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