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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再逼下去有什麽意思呢?我不找她麻烦,你想死,就死吧——关我什麽事呢,伤什麽心呢——哈!」李连城转身出了牢门,再不回头。
李登宵一路看著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李登宵无力地合上眼睛,明明是头痛欲裂,偏偏思绪出奇的清醒。
周围是昏暗的牢狱,墙角满布蛛丝和苔藓,斑驳的砖墙上,油纸灯笼里的烛火跳跃著燃烧,照亮出一抹昏黄的光。
往事在李登宵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重现,从幼年,到少年,到青年……他还记得那场梁萧两国的战争刚结束後,踏著还没有熄灭的硝烟,烟雾缠卷,火星飘散踏入京城。一别多年的四弟在城门口恭迎,面如冠玉、风流俊秀、眉目含笑,看在自己和李凌云眼里,都是一阵欣慰。
接接下来的日子里,眼见著这个四弟把周围的事物处理得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待人谦和有礼,颇知进退,人又生得好,温声软语的几句,李登宵多硬的性子脾气都不禁软了下来,对这个四弟真心以对、好语相待,疼著他、宠著他、让著他,把一身兵法战略倾囊相授——好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却不知——李连城暗地里削兵权、拢权贵、收京军、改祖制。他和李凌云毕竟在外厮杀多年,京中的事物便是再了若指掌……也敌不过李连城从冷宫爬出来後,四年煞费苦心的经营。
四年来,李连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陪在那个随著年华流逝逐渐昏庸的父皇病榻前,好语侍候著、好物供奉著,时不时演些孝子贤孙的戏码,动不动暗自垂泪惹得那老人心痛!再买通些太监婢女嫔妃吹些风言风语枕头状,让那父皇也生了另立储君之心……凯旋而归,战功彪炳抵不过君心难测,难道那战场拼死拼活就不算什麽孝顺了吗?
到头来,金銮殿上一立,议事堂上提出另立储君的时候,自己和李凌云如坠云中雾里,眼睁睁地看著千人应和,父皇含笑颔首,而那个四弟——上前一步下襬一掀潇洒拜倒,喊声吾皇万岁讲声诸臣错爱说声才疏学浅道声尽力而为!
这时才幡然醒悟。
他不似李凌云,到底还藏下数万精锐骑兵,而是早已把兵权转交,心有不甘怒火滔天只有拔剑,一场血战流血飘橹负伤累累,也近不了李连城身边十步,被强压著跪倒,嘴里强塞入化功禁药……这时才认清,他这个四弟哪里是什麽好惹的人物。
————————
李连城含笑从殿上走下来,朗声说道:「多得当年三哥赐我妙语警句,直至今日仍不敢忘。」李连城说著,走到他面前,扯下他头顶缀珠鹰翅冠,远远扔开。
「『怪就怪她没有势力。没有势力,只有任人欺凌。』我……现在是皇上,而你,什麽都不是。」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所有势力,所以,任人欺凌。
李连城对周围影卫朗声嘱咐,「传令下去,说三王爷李登宵急病而死,令李凌云携棺葬於青州城郊,永世镇守,不得还京!」那时李连城拥他入怀,他说:「李登宵,你是我的人了。」好一番大放厥词!……虽早听说过黄帝便开始蓄养娈童,之後龙阳董贤弥子暇,安陵韩嫣李延年,竟是歪风不断。
当朝也有些官员有男风之好,流连於勾栏院中,可万万没想到李连城竟也会存下这种心思,却把皇家体统、人伦之礼置於何地!
他当下毫不留情地把李连城痛骂一顿,却惹来李连城冷笑连连,把自己对李凌云的一番仰慕说成爱恋,句句打在心里。
难不成父慈子孝便有苟合之情?难不成兄友弟恭便是淫乱之事?难不成两肋cha刀便生分桃之好?笑话!何其荒谬!
可种种争辩却随著身体一同被无力地压在c黄褥之上,千种万种的不愿却变成一声痛苦的闷哼,血流得再多又怎麽洗得净身上的脏……心中的恨。
伸手一推又如何——如何恨不下心?如何恨不下?
——自己早存了一命换一命的念头,了不起到九泉之下还是仇恨百结,那便来世再来纠缠!
谁料得到,这一推换来的是自己椎心蚀骨的痛。
这一生错误百出,满是伤痛,那便赐我一死,我要了断这往事前尘,来世放纵江湖,俯仰啸歌、独钓清溪——要逍遥……
要自在……
往事种种如在眼前,李登宵猛地摇了摇头,想把一切甩在脑後。
回忆似乎耗尽他最後一点的体力,又乏又累,几日间又是滴水未进,终究跌入重重的梦境。
梦境里,李连城去而复返。
不知睡了多久,或是几个时辰,或是一天一夜,被一个人用力摇醒,李登宵睁开眼睛,恍惚间还是梦里李连城的字字啼血,泪流满面,可定睛一看,来人哪里是李连城的一身玄衣——孤高如莲,洁净如雪。一身白衣飘然出尘。
李登宵模糊间喊了一声:「二哥?」
李凌云袖中银芒一闪,李登宵手上的铁鍊应声而断。
「我来救你了……」伸手环住微微踉跄一下的李登宵,李凌云蹙了眉头,伸出手轻抚著李登宵消瘦的脸颊,「好弟弟,苦了你了。二哥已招募到二十万大军,现正引军南下,誓要为你报这血海深仇!」李连城在大怒离去後,曾去而复返。他带著一炉名曰醉梦引的迷香,那本是大内的珍品,闻上一小口,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睡好几个时辰。
李连城等著李登宵睡著了,把炉盖盖上,双肩微微颤抖著,苍白著脸,坐倒在牢门边,自嘲般地说:「好笑吧,我以为我说什麽也不会来了,可是我还是来了。一想到你明天就会处斩,我就想看看你……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李连城脸上满布著悲伤和绝望的笑容,张扬的眉梢略略垂下,睫毛很直、很长,微微颤抖著。
「李登宵,你睡著了吗?睡著了就好,不然怕你又会笑我了。我不想杀你,我杀谁也不愿意杀你,我们为什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真傻……真傻对不对?」他左手撑著身子,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俯下身子,出神地抚摸著李登宵的眉眼,亲吻著李登宵汗湿的鬓角。
「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可我不行……我从小就只有你了,眼睛里只看得到你,别人怎麽能比得上你半分?
「我作恶无数,你恨我,恨也是应该的。李登宵,我原来连你一根头发都不能碰,可是你看,我现在可以抱你、可以吻你。我是皇上,就可以折了你的羽翼,你就不能飞了,就能陪著我了。多好,登宵,你能陪著我了……」李连城轻吻著李登宵的侧脸,吻他的耳郭和脖颈。
「我不後悔,登宵,我不後悔。篡位又如何?你恨我又如何?你恨我——心里面就有我了,只要你再也没有精力去看别人,只要你看著我,只要你全心全意地恨我,那就好,多好。
「可你竟然想杀了我……哈,李登宵,你知道我被你推下去的时候,想著什麽吗?」一行清泪滑过眼角。
「我想,我们要是不认识,该有多好。我以为我再怎麽样也不会後悔的,可是我後悔了,既然那麽辛苦,既然我根本就不会有指望,那麽——我不想再记得你了,我不想再爱你了。」李连城哭著,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所以,我後来忘了你了。」他用额头抵著李登宵的额头:「可是没有用啊……李登宵,我就算忘了你,也还会再一次喜欢上。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不爱,如果我能够不爱你,我的心就不会痛了……可我不想忘了你,忘了你,我还要心来做什麽。」李连城说著,轻轻覆上李登宵的唇,轻轻地吻著,良久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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