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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喜滋滋地从主院回来,她今日实在是撞了大运,非但在虞老君和颍川王面前回话,大大露了把脸,还得到了主子的赏识。她想起方才四小姐说,大房院里还有缺,如果银瓶机灵,调到大房去也不无可能……银瓶只要想想都要飘起来,虞清雅是府中最受老君宠爱的小姐,连颍川王也被虞清雅吸引,如果能跟在四小姐身边,何愁不能平步青云?银瓶心里得意,下手就没个轻重。她见虞清嘉不在房内,便想也不想就来第三进院子找,她大大咧咧推开门,嘴里还在嚷嚷:“六小姐,你……”
她将门支开一半,嘴里的话都没有说完,猝不及防撞入到一双眼睛中。
那双眼睛飞扬昳丽,眼角精致又尖锐,而眼尾却向上挑起,前一瞬间风流宛转,而下一瞬间仿佛就要流转出杀机来。银瓶毫无防备,被那样清凌冰冷、杀意如有实质般的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浑身血液凝固,从发丝到手指都僵直了。
银瓶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再也不敢喊叫。她这才发现原来虞清嘉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虞清嘉的发丝微乱,脸若细瓷,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塌侧,阳光洒在她身上,都分不清是光线照耀了她还是她在发光,整个侧脸柔和静谧,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边。
虞清嘉睡着,袖子铺陈桌上,几乎占了一大半的空间,而她手中还似有似无地勾着一卷书。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漂亮到近乎妖异的身影,他神态随意又冷淡,似乎非常不耐烦,可是等银瓶猛地推门进来,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护着那个正在睡觉的少女的耳朵。
银瓶站在门口,手还搭在窗格上,一时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为何银瓶模模糊糊产生一种感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死了一次,现在她还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六小姐还在睡觉。
然而已经晚了,虞清嘉还是被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眼神惺忪,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泽,她看向对面的人,语气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撒娇:“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说话时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明明是质问的话,被她这样一说比撒娇还让人心痒。慕容檐神情依然高冷不屑,可是那双眼睛朝虞清嘉转来时,暗冰融解,杀机消弭,最后他的视线在虞清嘉脸侧停留了一会,轻轻移开视线:“你的脸被书压出褶子了。”
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去摸自己的侧脸。虞清嘉摸了半晌,见慕容檐依然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这丑肯定出大了。
虞清嘉赶紧下榻去找镜台,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慕容檐是男子,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屑于置备妆奁镜台等物的。银瓶看到虞清嘉在屋里翻箱倒柜,而慕容檐坐在书桌前,连眼神也没飘去一眼。银瓶心里有些吃惊了,后宅内女人的战争总是细微又尖锐,妻和妾斗,嫡和庶斗,连看似没有利益纠葛的小姐和姬妾,恐怕也各自提着心,别着劲。深宅大院里连别人送来的糕点也要试过了才吃,又有哪个人肯让别人随意翻自己的东西?六小姐和郎主的姬妾,关系竟然这样好?一个找不到直接上手翻,另一个看都懒得看。
银瓶心中啧啧称奇,她虽然来二房的时间短,可是已经在虞家当了好几年的丫鬟。她见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嫡女和小妾关系这样好。这个组合,倒也是奇了。
银瓶心里还在肆意点评,猛不防对上了慕容檐的视线。慕容檐的眼睛里没有喜怒,没有气愤,甚至连责备也没有,只是极冷极淡地看了银瓶一眼。银瓶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后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慕容檐的眼神平静幽深,根本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而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般。
银瓶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吓出一身汗,她打了个冷战,连忙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姬妾性情古怪,一看就不得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得宠,在虞家大院里也终究是新来的妾,哪能比得上自己八面玲珑人脉深厚。真要斗起来,指不定谁输呢。
银瓶这样想着,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嗓音又重新扬起来:“小姐,你怎么给睡着了?今日颍川王专程前来拜访老君,老君院里极为热闹,许多夫人和小姐都在。四小姐烹茶,老君和颍川王连连称赞。四小姐真是厉害,会琴棋书画,会医术,现在连烹茶也会。小姐你是没见当时的情景……”
“我没见着,这不是你见着了么。”虞清嘉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朝银瓶看了一眼,“既然你句句不离四小姐,不如我和四姐说一声,让她把你要了去?省得你一天到头记挂,二房虽然清静,但送个丫鬟出去,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银瓶一下子像被掐住嗓子般哑了声,她就是再张狂也是个奴籍,性命全捏在主子手里。若是虞清雅主动来要,那是银瓶伺候的好,但如果被虞清嘉赶出去,那她这辈子就完了。被主家赶出去的丫鬟不是背主就是手脚不干净,无论哪一条,都不会有主子再收留她,一个失去了主家庇护的奴婢,会落到什么地步,银瓶再清楚不过。
银瓶顿时打了个激灵,她本以为虞清嘉在开玩笑,虞清嘉活泼爱笑,对她们这些婢女鲜少发脾气。银瓶勉强笑了笑,说:“六娘子又拿奴婢打趣,奴婢是二房的人,怎么能去伺候四小姐……”
“你方才不还是念念不忘么,既然四姐得老君看重,还多才多艺无所不能,你这么喜欢,那就去伺候她吧。”
银瓶这下就是再大的胆子也知道闯祸了。她脸色刷白,不敢再狡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六娘子息怒,奴婢说话不过脑子,无意冲撞了娘子,但奴婢一片赤诚,绝不敢有二心。娘子看着奴脑子笨,是初犯,就饶了婢子这次吧。”
银瓶跪倒时声音闷闷的,听着就知这一跪非常瓷实。然而虞清嘉像是没听到般,终于从藤笼最里面翻到铜镜。她举起来看了看,突然眼睛一点点瞪大。她砰的扣下镜子,回头恨恨地看向慕容檐:“我这里为什么有墨点?是不是你干的?”
慕容檐头也不回,用笔杆点了点她的袖摆:“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碰到了砚台上。”
虞清嘉后知后觉地看自己袖摆,果然蹭上了墨汁。慕容檐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虞清嘉更气了:“我睡着了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砚台,可是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将东西挪开?”
慕容檐从书上收回视线,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蹭到砚台,这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捋顺了气,幽幽说道:“心思歹毒,你这种人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慕容檐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信好人好报,他只信自己。虞清嘉除非自己亲自动手报复他,要不然寄希望于苍天有眼,恐怕她的愿望实现不成。
银瓶跪在地上,她这一跪半真半假,本就是存了要挟之意,她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虞清嘉不原谅她,岂不是为主不仁。可是虞清嘉的反应却让银瓶懵了,虞清嘉眼里仿佛完全没她这个人般,自在说话。银瓶跪在地上,耳边听着虞清嘉的声音如玉珠落盘般悦耳,另一道音色也清冷靡靡,他们两人说话,光听声音都足够享受了。而银瓶伏倒在地,完全没有人理会。银瓶渐渐惶恐起来,方才的得意劲早吓没了,现在她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小,就如这地上的微尘一般。
虞清嘉又恶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眼角瞟到缩成一团的银瓶,轻轻说道:“起吧。”
银瓶如蒙大赦,赶紧低眉顺目地爬起。她讨了个没趣,再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要走。可是银瓶不过走了两步,又被虞清嘉叫住:“你既然分到了二房,那就是二房的丫鬟,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银瓶心里一咯噔,拿不准虞清嘉这话就是随口一说,还是知道了什么在敲打她。银瓶含含混混应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跑走了。
等人走后,慕容檐朝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虞清嘉:“妇人之仁。”
虞清嘉摇头:“并不是我优柔寡断,而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命只有一次,丢了就丢了。颍川王虽然人不靠谱,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美人总是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次。”
虞清嘉将帕子打湿,擦拭自己脸上的墨迹。她因为要靠镜子反射,擦拭时很不方便。虞清嘉干脆抱着镜子坐到矮榻上,将手帕递给慕容檐:“我自己看不见,你帮我把这滴墨迹擦掉。”
“不管。”
“哎!”虞清嘉怒了,她瞪着慕容檐,又是气愤又是奇怪,“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又是怎么了?你眼睁睁看着我衣服弄脏都不管我,我还没和你生气呢,你和我阴阳怪气什么?”
慕容檐笑了一声,虽然在笑,可是眼中却毫无温度,完美诠释了皮笑肉不笑:“美人比别人多一次机会,既然多一次,那你回屋自己折腾去。”
虞清嘉怔了半晌,还是没听懂慕容檐奇妙的逻辑。美人和她脸上的墨滴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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