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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频真朗声大笑道:“好个娇生惯养的人。这天下第一庄放在你眼里居然不过是走的累吗?”施回雪蹙著眉头道:“有好多房子,桥,树,花花糙糙的,很漂亮,可住著未必舒服吧?像我的暮雪阁,除了水就是石头,每天都不知道睡哪里。”沈频真失声笑道:“好回雪,你是在开玩笑吧?”
施回雪皱了皱眉头,伸手便要甩开沈频真的手。沈频真哈哈笑著,两只手连忙握住,柔声道:“现在不会了。我的好回雪一定能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白白胖胖,自在逍遥的。”施回雪扑哧一笑:“你如何知道?”沈频真嘴角含笑,挑高了眉梢:“因为有沈频真在啊。”
施回雪心中欢喜,只觉得此中快意,远非笔墨所能描画,想来人世间最畅快抒怀之意莫过如此,飘飘忽几欲仙去,脚下乘云,顷刻之间游遍太虚,身轻似燕,宠rǔ携忘。纵观身披紫衣,腰悬金印,与之相比几如粪土一般。待到了栖雁居,沈频真才松开他的手,手持折扇,含笑指点四方,将筵席净身颂书入寝之地一一指与他看,施回雪强收精神,暗自默记。
沈频真见身边施回雪面上堆满喜色,眼眸如同春水,顾盼之间暖意融融,不由与他相视一笑,并肩跨入栖雁居。进到厅中,只见到柔软的氆氇地毯铺满地面,竹帘道道,青罗重重,镂金香炉香烟渺渺,暖香袭人。门庭旁半人高的一个观音樽,斜cha著几枝桃花枯枝和孔雀翎,枯瓣凋零,暗香残留,倒使人平添几分怀旧情伤。
栖雁居本是水上小榭,凌波而建,几扇巨大的木阁窗门拉开,便是窗外的碧波万顷睡莲争开的宜人景致,和楼阁回廊亭台水榭的布局,在这里望去,真如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尽在眼底。施回雪见得眼前点点光斑从窗门外斜射进来,将波光浩渺的水面的影子,折射在柔软厚重的地毯和粉墙上,弄得满屋皆是水波荡漾的疏影闪烁,荷香满屋。施回雪情不自禁走到窗前,见窗门之外,又向外伸出一个一人立足的平台,他回头看看沈频真,见他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於是高高兴兴地赤了双足,弯起下摆,坐到那平台上,将自己如玉般修长清秀的足踝浸泡在一池碧水里,脚尖顽皮的波动水面,碰触脚边荷花粉嫩的花瓣和莲蓬。
施回雪心动神摇,悠然向往道:“真希望……这里永远都像这般美。”沈频真轻轻笑著也挽起下摆,在他身边坐下。他看著那遮天蔽日的荷丛,柔声道:“回雪,如今已是晚夏了,到了秋天,这里便不再有荷花了。可你是否看到窗旁边的那些树,那些都是枫树,待到秋日枫红,江枫乍落,细雨如织,这池碧水上都会覆上重重叠叠的落枫,风吹过,波光粼粼,枫叶漂浮,真真是万江红遍,层林尽染。秋雨萧萧之中,你会彻夜听到细雨飘落在琉璃瓦上,密密润润汇入池中的声响,它也会打湿这窗门上的纸,粘住几片飘落的红叶,倒像是巧手画在这窗楹上一般。那景色未必比这荷叶遮天,碧波万顷差一丝半点。你要记得,这世上哪里会有永久不变的美景?四季更替,万事万物也都只能绚烂一个花期罢了。”
施回雪低低应了一声,喃喃道:“若是有不变的美景,不败的花朵,那便好了。”沈频真轻轻笑道:“花开不败的传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无缥缈罢了,糙木荣枯,王朝更替,岁月的黄沙将会掩埋曾经的绝代风华。但真因为世事变幻无常,不因人力而更改,所以得到的方值得珍惜,得不到的方值得期待。”沈频真指著那满池荷花笑道:“譬如这眼前之景,正是因为花期将过,荷花将败,你才会更加珍惜这片美景存在时的吉光片影,同时,期待那即将到来的满地枫红。”
施回雪执著的说:“万事万物都在变,那不变的东西不是因此才更加可贵吗?”沈频真愕然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人正说到这里,这时候水榭那边快步走过一个灰衣男子,正是总管王伯,他走到沈频真身前五步处就喊道:“庄主,阮公子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施回雪脸色惨白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频真,我……我先进屋里去了。”只见廊桥那边远远有人轻笑著说:“施公子,为何要如此匆忙离去?此间景色宜人,七月流火,凉风习习,正是惬意季节,何不驻足共享美景?”
施回雪手指有些颤抖,却强装镇定的站在那里。长桥那头有人一袭淡绿儒杉,碧绿玉簪,长袖虬领,容颜如美玉雕琢,身形如惊鸿照影,缓步而来。沈频真轻声怅道:“惜羽。”阮惜羽不急不缓走到他面前,方说:“沈庄主此时定然不想见到我吧。”沈频真低著头轻笑了一下,看著身旁施回雪颤抖的双手,深深吸入一口气,轻声说:“何出此言呢。”
阮惜羽咯咯笑出声来,突然笑声一顿,眼眸中透出一股狠意:“你骗了我。”沈频真後退一步,捂著心口处,皱著眉头,摇了摇头。阮惜羽咬牙切齿的重复:“我最恨别人负我。”沈频真五根指头抓著胸口的衣襟,似乎在忍受什麽极为剧烈的疼痛一般,表情却逐渐纯粹了,原来的痛苦疑惑挣扎慢慢净化成一种担忧和惶恐,施回雪见他似乎痛的利害,惊叫著冲上来扶他,沈频真突然反应剧烈的甩开他,几步上前,扶著阮惜羽的肩膀说:“惜羽,我没有骗你!我喜欢的只有你!”
阮惜羽脚下退後了一步,冷笑著说:“你对不起我,你骗了我,你让他住进了你的院子。”沈频真那一抓就落了个空,他仓惶的喊道:“惜羽,我没有!”施回雪惊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那一切,却只见到沈频真那只手在胸口抓的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心掏出来一般,像是忍受了非人的疼痛,眉头间紧蹙成一个小小的川字,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软软跪了下去。施回雪扑上去想把他扶起来,沈频真剧烈的喘息著,像是无法呼吸一般,但即便是在如此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依然病态一般的激烈而厌恶的再次推开施回雪。施回雪愕然看了看沈频真,又看了看满脸愠色的阮惜羽,最後看了看淡定自若的王思邈,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为什麽会这样?你对他做了什麽?”施回雪颤抖不停,指著阮惜羽厉声问道。阮惜羽笑了笑,看了看跪在地上,几近无法呼吸,却仍然一只手向他伸过来的沈频真,这一次温柔的回握住沈频真的手,看著沈频真苍白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柔声道:“做了什麽?回雪,你的冷月阁没有教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我只是,惩罚负心人啊。”
第20章
施回雪厌恶至极这种温柔的笑意,含蓄而优雅扬起的嘴角,吐出的却是蛇蝎般犀利而浓豔的语句。这种令他不寒而栗的涂脂抹粉般雕琢的语气,像是华服彩衣秀发如云的枯骨,在静默和缓慢中潜伏,伺机而动,未张嘴便足以咬的他胆战心惊。
他不擅於与这种他无法理解的人做任何辞藻上的周旋,江湖人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拍案而起拔刀相向荡尽不平,可这语言上的谩骂和嘲讽足於让他不知所措,他觉得那句子是恶意的,偏偏恭敬如青松迎客,他觉得那神情是歹毒的,偏偏和蔼如慈母叮咛。
他不知道该做什麽,亦不知道该说什麽,眼里满满装一个沈频真跪倒的场景。《庄子》里说淡定的人能金石流、土山焦而不汗,他也曾是一个淡定的人,可此时即便是微风送慡的季节,他却如立寒冬,心海上大雪封山,大雨滂沱。
阮惜羽问:“频真,我不会对你如何的。你只爱我一个对不对?你何不告诉大家真话呢?”沈频真半跪在地上,低著头,手指用力抓著胸口,极力隐忍著痛哼,他听了阮惜羽的话,先是点了点头,又更剧烈的摇了摇头,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麽,却眉头紧蹙,俊目黯淡无光,终究又把它抑制成良久的沈默。王伯在旁边漠然的看了一会,缓缓开口道:“阮公子,不要再试了。再问下去庄主恐怕醒来後会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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