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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二人即被报晓的晨钟惊醒,便一同起床,整理行装,急忙走出旅店。由于二人依依惜别,额藏定要送信乃到天明,即向浒我进发,信乃则要送额藏一程,转向江户。在相互依恋和推让中,不觉已是东方大白。已不能再送,二人站在松荫下,额藏低声说:“你去浒我后,事情大体可成。我曾问过别人,结城和里见的各位大将,虽然原来都是浒我将军的人,但各在本国呈鼎足之势,只有横堀史在村才是成氏的权臣,赏罚升降无不由他来决断。这是知情人说的,对此你要当心。”信乃点头道:“我也曾听到此事,到那去见了将军,说明出身,转述亡父的遗志,献上宝刀,如用我则留,倘若野水横舟,为左右阻挡,或权臣妒能,靠贿赂用人,则只好迅速离去。自祖父之后尚无人为官。古之明君择臣而用,今之贤臣也要择主而栖。不被任用也就罢了,想立身行事也并不一定非浒我将军不可,但凭机遇。你看如何?”额藏听了感动地说:“真是快人快语,有志气的人谁不这样想。望你悄悄相告进退如何,我也希望不久能够再会。”信乃把左手的斗笠换到右手,说:“那么就分手了。时值盛夏,天气正热,望你保重身体。”他们来不及相互尽情倾吐心曲,就各奔东西了。
这且按下不提,再说蟆六和龟筱,打发走信乃,总算放了一半心。两人揣摩着:“信乃多半没到浒我,在途中就被额藏结果了。若是额藏失败遭到反击,那么反正信乃的那口刀是假的,即使拜见了浒我将军,什么事也成不了。而且难逃假冒之罪,将被捉拿问斩。不管怎样,一旦出去也就难以活着回来了。信乃之事总可放心了,令人发愁的是滨路的病。收下聘礼后,没过几天军木就以密信每日催促。信乃既已不在,便不能允许再拖延了。只有安慰滨路,劝她赶快嫁过去,别无良策。”正在偷偷琢磨之际,五倍二又派人送信来,蟆六赶忙拆开信一看,还是和昨天一样催问定亲的姑娘为何拖延婚期,怒气流露在字里行间。于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把信指给龟筱说:“对方如此性急,似乎尚不知我意。我已把信乃打发走了,总之想尽办法立即照办,我去当面说说。把那件裙子拿出来,快去!”说着他向里间走去。龟筱走在前边,打开衣柜拿出麻布褂和裙子。蟆六穿了褂子,系上带子又穿好裙子,提着刀走到外面,慰劳了五倍二的信使,说:“我去拜见主公,替您回答。请吧!”自己走在前边,同去军木府。
却说龟筱想这想那,越想越放心不下。夏季的太阳已经偏西,却还不见丈夫回来。仰望天空,骤雨过后天已放晴。看那斜射的阳光,正是聘姑娘最忌讳的申时,她焦急地再也等不及了。正在这时,匆忙回来的蟆六满身尘土和汗水,从后门走了进来。龟筱看见,赶忙迎上去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是天太热,在家都受不了,何况出门。那边说得怎样?”蟆六微笑着说:“那边的意见甚好,咱们慢慢谈。真热呀!”他解下腰带,脱去满是汗水的麻衣,坐在走廊的房檐下。老婆扬起团扇站在背后给他扇。蟆六回头看看说:“龟筱你把扇子放下。那件事特别紧急,不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先让你高兴高兴。方才我去到媒人那里,对他说今天早晨信乃方才远走,把我们的苦心也悄悄说给他,并把滨路病了的事都告诉他。军木听了说:‘这就都放心了。另外听你说新媳妇的病并不重。婚事早办晚办我们决定不了。须禀告簸上大人,你且稍待,我去去就来。’打个招呼,带个仆人就出去了。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军木回来说:‘把情况详细禀报了簸上大人,他非常高兴。说新媳妇虽然卧病,但只是近日之事,大概是受了风寒吧,那么就赶快迎娶,延医看病绝不会疏忽,女婿将亲自劝药。这就即将大功告成。但是主君不在城中,尚未递交结婚申请书,况且其父去世还不满一个月,不能大办,须一切从简,以不声张为好。问卜,明天就是黄道吉日。因此兼作回门,明宵亥时许,到我家里来悄悄迎亲。这样,过后再取得结婚许可证,也不为迟。这就是世俗所说的客家新妇,其衣服和用品,只要有随身需要的就行,明日黄昏送来。并让把这个旨意赶快传达下去,做好准备。他已这样恳切吩咐,如果当晚出了差错,不仅你一个人,连我这个做媒的也都得剖腹。因此当晚要免去劝酒。但新娘坐的轿子一定要准备好,不得有误。’他所说的这些难以推辞,就全答应了。但是我说因为过于匆忙,滨路是否有所怠慢,却不敢预计。她若既不穿戴,又不化妆这样也不嫌弃的话,就让她伺候大人了。如此说罢就退了出来。然而滨路如执迷不悟,不肯去的话,那就由福转祸,将涉及一家。我对这一点实在不大放心。你先去她那说说看。”龟筱点头说:“庄头的女儿嫁给阵代,穿的、用的都得超过一般人,必然要多破费。想到这里早就是我的一块心病,女婿性急,不要多下本钱是件好事。可是现在说给滨路,她能听吗?心里没底,我说不成,你得这样吓唬吓唬她。”她如此这般地耳语,没等说完,蟆六便说:“这,你不说我也心中有数,赶快去吧!”龟筱听了,即去滨路卧房。
却说滨路为信乃之事,心中郁结,待在卧室内。虽是夏日,却有独自悲秋之感,心中甚为凄凉。听着蝉在矮屏风后边的叫声,便坐卧不安,暂且倚在枕边。这时,龟筱哗啦拉开拉门,走到滨路身边说:“大伏天的,为什么这样躲在屋子里,受得了吗?你们这些不用心的东西!”对着女婢们说完后,她把脸凑过去看看说:“哟!滨路还醒着哪。吃饭怎样,吃了吗?想吃什么好的,尽管说。你平素虽不喜欢喝酒,可是有病得吃药。是不是有些不大痛快呀?由于信乃出门,这三四天事情又多,我也许是累着点,今朝贪睡没有起来,看你病得起不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可是我看着你比前几天神色好多了,也许吃药见了效,这样明天就会好的。所有的病多半是从心上得的,我虽然不是医生,也能猜出那个病。都是由于那个似人非人的信乃把你憋闷的。若是那样,就是毫不值得的单相思。你们从小虽然订过亲,但怎奈他误以为其父死于非命,多年来将大人〔指蟆六〕当作仇人,早已在磨刀霍霍。他的极大坏心已逐渐暴露,人们都这样说,乡里人躲着他,在大冢住不下去了,诡称去浒我,实际想逃跑。因此,前夜在神宫河的渔船上,偷偷把大人推下水,他跟着跳进去,想按着把大人淹死,被舵手给救了,大人这才安然无恙。俗话说,这叫作顺便捎脚。母亲我说的并非瞎话,不信等额藏回来问问他。骨肉至亲的姑母对他恩高义厚,他却对姑父放冷箭。这样可恶的歹人,和他一宿也未同床共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有何可留恋的。为比虎狼还可怕的假丈夫守节得病,给父母添麻烦,能算是贞女吗?要明白这个道理,赶快断了那种念头。想把你嫁给一位胜过那个畜生百倍的值得敬佩的美男子,还没告诉你,那个女婿不是别人,就是上月住在这的阵代簸上宫六大人。他从那天就爱慕你,不嫌弃门不当户不对的岳父,想屈身娶你,托大媒来说亲。那个大媒就是赫赫有名的属吏军木大人。簸上大人的身份虽然与我们相差悬殊,但是谈成了实是一家之幸。年老的父母也能因而发迹翻身,这岂不是你的孝行。虽然知道你不会反对,但是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因已有可憎的信乃,揣度不透你的心思,所以左思右想,再三推辞。然而信乃逃走之事已有人报告,军木催得很紧,已无后退之路。不得已就答应了,打算在近日完婚。因此希望你的病快点好,以使父母略放宽心。当今世上连三岁孩子都是无不知道要什么的,不要执迷不悟,免得后悔莫及。”她花言巧语地编造了一通。滨路听了大吃一惊,不禁呜咽地痛哭起来。身上像板房上落满了冰雹似的,心都要碎了,泪雨湿袖,痛不欲生。为何这样冤枉我的丈夫,怎样解释才好呢?从沮丧中勉强振作起来,抬头说:“这种意想不到的作孽姻缘,是难以应允的。这样说似乎是不体谅父母,是不孝。也许会斥责我不知为人子之道。然而拒绝却是为了父母,才真正是为人子之道。您把犬冢说得那么坏,是没忘旧怨,没解除您的怀疑。我和他将近十年是在一家长大的,他从未慢待过二位老人。没见他有何坏心,我和他住在一个家里都不知道他的坏心,外人怎会知道呢?一定是恨他之人的谗言。信乃这样的人还不称二位老人的心意,虽然把他撵走了,然而一旦要结亲,就唯有犬冢做我的丈夫。尽管他已因故出走,但没有休书就去与别的男人相会,那男人岂不是情夫,我则成为淫妇了吗?即使是父母之命,也应以夫妇之道为重,让我和别人通奸,谁喜欢这种不义的富贵!另外说他只是徒有其名的丈夫,既未同床,又未结婚,可是当初说把我许配给他,职禄也让给他,这不仅是父母的主意,而且乡里众人均为媒人,都可作证。谁能说没这门婚姻,我们并不是夫妻?不由犬冢亲手递给我休书,父母之言也碍难从命。请母亲饶恕。”她清晰利落地据理辩解,那勇敢的言辞,句句如同珠玉,竟把母亲的威风压倒。龟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暗中生气,小声嘟哝,似乎已是毫无办法。在外面窃听的蟆六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老婆身边,潸潸落泪,说:“龟筱你不要讲了。啊,滨路!你的忠贞使做父母的感到羞耻,我在那都听到了。说出这些不该说的话,不但你母亲,而且连我也后悔难以见人。人老欲多而忘了恩和义。为你订了不符合道义的婚姻,又没讲清道理,你一定恨我们。常言道:儿女不知父母之心。假如从小养育的信乃是个老实人,也就没这个麻烦了。将歹人当作好人,给你做丈夫,使你深受迷惑,真是做老人不该有的错误。他的事情恨也没用,信乃既已不在,阵代大人的恳求又难以拒绝,实是强迫的亲事。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如不答应,不仅我个人遭殃,而且全家都要受连累。事先不知你的心意,但当时为了摆脱困境就答应了。这虽是今天中午之事,却早已送来聘礼,并且想先作为客人迎接到家。对方心情很急,事已至此,你一个人想改变,对方岂肯答应?女婿是阵代,媒人是其属吏,一旦触怒了他们,一村就会被夷为平地。我年已六十,一家灭亡虽是命里注定,但若妻女被杀,自己活着又有何益?唯有一死。因此已打定主意,既收了人家聘礼,又无法退还,为了表明自己的过错,除了剖腹别无良策。”他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后,拔出明晃晃的刀就要往肚子上刺。龟筱“哎呀!”地惊叫了一声,拉着胳膊急忙制止。滨路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说:“您生气是可以理解的,且把刀放下!”蟆六摇头说:“不,不能放下,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如同疯了一般。龟筱好歹将他抱住,往旁边看看说:“滨路!你怎像点了艾灸炙穴似的在那一动不动,这样是完不了的。杀你父亲,还是不杀,就在于你了。制止住他才是你的孝行,真令人着急!”滨路受到斥责,拭着眼泪说:“好了,即使被人家说成是贞女,如果是不孝之女,反正也有损为人之道。遵命就是了。”龟筱听了,点头说:“这才是聪明的女儿。你听着!要把信乃之事忘掉,答应跟着簸上大人。她爸你就把刀收起来吧!”这时,蟆六才松手说:“那么滨路一定要听话,如果是假的,我现在就死。想以后改变主意,就别拉着我。”他这样地穷追紧逼。滨路说:“无须怀疑,我一定遵命。”说着泪眼模糊地吞声抽泣。蟆六微笑着向龟筱使个眼色,把刀收起来,把敞开的怀合上说:“好险哪!”龟筱离开丈夫的身旁,抚摸着低头哭泣的滨路的后背,劝她喝药,表现出对闺女有所求的样子,主动地阿谀奉承,花言巧语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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