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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左母二郎夜夺新人 寂寞道人火定圆冢(第1页)

网乾左母二郎那日夜晚在神宫河受了风寒,从翌晨就有些发烧。第二天,他把习字的孩子们早早打发回去,没吃晚饭就睡了。到了次日中午才见好转,心里感觉清爽了些。稍微整理一下卧室,先漱漱口,然后便到外边去散步。忽听到庄头家有响动,好似年终的扫尘,感到奇怪。离开自己的门旁到其附近去探听,见个庄客,右手拿着镐,左手提着五六个夏萝卜,从田地走来。原来不是别人,却是蟆六的老仆背介,不觉往这边回头看看,互相点头致意。左母二郎说:“请您回来!”招手将他拦住说,“您为何这样匆忙,今天是入伏后晾衣服的日子吗?和平常不一样有很大的打扫声音,那是做什么?”背介听到他问,就站在他身边说:“不,不是晾衣服,是今晚庄头招婿入赘,打扫顶棚的蜘蛛网,敲打草席上的灰尘和修理门窗、糊窗户等等,忙得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厨房里的忙乱,你看,这萝卜是做醋拌萝卜丝的材料,拔了拿去配菜,好作为日常关照的谢礼。”他说罢笑了。左母二郎听了甚感吃惊,忙问道:“庄头的女婿莫非是那个犬冢信乃吗?听说那个人昨天清晨就启程了。原来是推迟动身,突然结婚吗?”“不对,不对!信乃昨天破晓就去下总了。今晚来的女婿不是犬冢……”听了半截,左母二郎神色大变,忙问:“那个女婿是谁?以前订过婚吗?”背介拄着镐说:“当然订婚了,这个话谁也不敢讲,我也不大清楚。姑爷是阵代簸上大人。大媒是其僚属军木大人,许多聘礼不知何时送来的,在客厅摆着。是秘密结婚,今晚亥时,姑爷自己来接新娘一起走。这是听别人说的。可怜的是信乃,在心地不好的姑母夫妇家待了八九年,到紧要时候被撵走了。他们尽害人,得不了好报。我不是贪别人好处的人,听着真生气。他们的为人你以后打听一下,会把你气死。现在的人哪个不趋炎附势,说了些没用的,时间长了会被叱责的。晚上来呀!”他把镐把儿往肩上一扛,往后门走了。

左母二郎听后面有愠色,强作镇静地回答一声,但怒气难消。他站在小眼儿的田井旁,胸中的怒火在燃烧,连打上来的水都烫手。提着小水桶进到屋内,喘着粗气抑制不住愤怒,不断地嗟叹,但却束手无策。他仔细想:“听说滨路从小就是信乃的未婚妻,如果现在嫁给他没的可说,可是不久前龟筱把她许给了我,为何又攀附阵代的权势,背弃前言,置委以密事的我于不顾?原来往日龟筱所说的,完全是以滨路为诱饵,为了让我骗取他的那把刀。作为报复,今晚等他的女婿簸上来时闯入宴会席上,揭露蟆六所做的坏事,好好羞辱他一番,扰乱其婚礼。”可又一想:“不行,如果这样,我也逃脱不了骗取那口刀的从犯之罪。再说信乃的刀现在秘藏在我的手中,此事暴露,只有加重我的罪,此计万万不可。另外,若隐瞒换刀之事,只说出其母将滨路许给我的事情,则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即使去控告,决定此案的也还是阵代。若果真如此,尽管我有理,但不仅徒劳无功,而且簸上必然恨我,那就要歪曲是非,将我入狱,使我受尽折磨而死。这个计策也不妙。可以说那个老奸婆已预料到这一点,只为托我办那件密事,才假意把滨路许我为妻。我彻底被她骗了,虽然我的机智似乎不足,但是那天晚间,倘如蟆六看到这口刀的奇异,就不会轻易放过去的。蟆六得了我的那口刀,我没吃亏。直到今天他什么也没说,他是把我的刀看作是信乃的刀了,将它秘藏起来,这一点我很高兴。但我也是个男子汉,每天朝思暮想,即使是假话,她母亲说把滨路嫁给我,现在又让别人娶去,乡里的议论也使我抬不起头来,在这里没法住了。索性今晚见宫六等来了,血染婚宴,将其翁婿和在座的都杀死,立即远走他乡。不行,不行,这也是下策。他们人多势众,如事办不成被捕的话,就后悔莫及了。与其铤而走险,莫如悄悄夺取滨路,然后逃走。以前滨路对我无动于衷,是因为有信乃在身边,现今信乃已经远走,她不一定愿嫁那个丑男人。也许一时不愿跟我,领她离开家乡,何愁她不从。如果还为信乃守着贞操,而不应允我的话,就把她卖到京都或镰仓做娼妓,可换一笔钱。另外听说这口刀是持氏朝臣的无上至宝。如将此宝献给故主扇谷将军,就定能成为重仕旧主的阶梯。但如问起它的来历,则又不无担心之处。如献给成氏朝臣,便将被信乃控告。莫如带到京师献给室町将军,定会被起用。只有这个想法才是十全之策。”于是就这样决定了。他自问自答地反复思考后,觉得有了十二分把握,便在心中窃自欢喜。他一人独居,没一般人那么多的用具。就说有事他去,很快将家具衣物变卖一空当作盘缠。又悄悄地收拾行装,准备好斗笠、绑腿、草鞋等,似乎万事俱备,只欠美人尚未到手。这夜天黑后的策略,是从后门进去,但又怎样将那个姑娘引诱出来呢?是这样抢走吗?等完全想好了天还没有黑。仰望天空去向不定的浮云,为使他的不义奸计精益求精,脑子里无片刻休息。

却说滨路虽已下定一死的决心,但却不露声色。由于有点病和天气炎热,头发蓬乱,这样死后也是种耻辱,应梳妆打扮一下,最少也应梳梳头。她尚未出卧房,但她父母看到这种情况,却心想滨路是不会推辞今晚的婚事了,所以略放宽心。到了黄昏,他们就更加忙碌,也顾不得去看她,天很快就黑了。将近初更时,滨路在黑暗中走出卧房,悄悄顺着卧室的走廊往外走,但出不去,因为后门也有许多人出出进进,自己到哪里去死呢?走近土墙间的篱笆,左拐右转地碰了一脸蜘蛛网,就好像用极薄的吉野纸包着个女娃娃。这是卧房的后院,有倒塌的假山,夏树茂密,杂草也未除掉,是无人的去处,在漆黑的夜晚,是个寻死的好地方,就赶快动手。在走出卧房时,她已把灯吹灭了,好像在蚊帐内睡着一般,枕头上盖了件睡衣。看看四下没人,他拉开准备好的腰带,挂在土墙旁边的松树枝上,将待自缢,可是因心乱天暗,垂下来的腰带,摸也摸不着哪是头。心想我有何恶报,虽听说有生父和同胞兄弟,但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知道对养父母的多年养育之恩不报是不孝,可又不能违背一女不二嫁应守贞操这个教导。虽然狠心的养父母撕毁婚约,贪图不义的富贵,自己才寻死。但人的生命有限,死也要爱惜死后的名声。自己身为女流恨也没用。此地距那里(1)听说不远,但天各一方身无双翅,为之奈何?你我虽然尚未同床,但是父母许配的夫妻,情深似海,难舍难离。今已到临终之时,也未能告诉你,早知道如此,那天夜里本来还有话对你说,可恨鸡叫没能把话说完就分别了。更悲惨的是现已打过初更,等不到亥中就得死去,在此月夜中乌鸦将为我啼叫。若能和你再谈上一宵,我也就死而无恨了。如能通过梦境将我的死告诉你,知道我的心未变,等你回来,请看这棵树就是为妻的墓石。你如能亲自为我阿伽灌顶(2),在坟前献上一滴清水,那就胜似高僧为我诵经,而使我成佛。在弥留之际她本打算什么都不想,但怎么也忘不了自己的丈夫和生父以及同胞兄弟,悲痛难忍。在这悄悄的行动中,却不知不觉地发出了自言自语的呜咽抽泣声。眼泪润湿了衣袖,落在夏草上,犹如深秋之寒露,使草叶不住地摇动。

且说左母二郎算计着时刻,想潜入蟆六的后门,不料那里也是有提着灯笼的人出出进进的。因不大方便,便退了回来。在墙外悄悄地到处打转。站在主房的背后,从墙缝往里看,土墙剥蚀,墙根有狗可以出入的坍塌地方。此处甚好,窃自欢喜。他轻轻跳过小水沟,从坍塌的地方往里爬,墙的蚀土随着他爬也相继而落。在小树下站起身来,掸掸手脚上的土,想想这家院内的情况,因十分黑暗,难以辨识出来,只有左边的白墙在黑暗中才能模糊看得出。这里原是卧房的背后,从那个土墙之间转过去,距滨路居住的小房不远。那里的路不太熟,摸着走却没多大困难。于是就顺着树丛从树下穿行,将到假山附近,听到前边有女子的哭声。他惊讶地从树缝看,又蹲下一听,竟是滨路,真是天遂人愿,非常高兴。但他没有粗暴地向前靠近,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心想:“原来滨路似乎嫌恶今晚来的簸上宫六,想要自缢。她究竟是为信乃守贞操,还是为我呢?听不太清楚,大概是为我吧。不管为谁,掉到手心里的美玉也不能让它碎了。”于是踮着脚往前摸。恰好这时滨路抓住了挂在松树枝上的腰带,哭得泪流满面地念了十遍佛,正待自缢。他一声不响地从后面抱住拉了过来。滨路叫了一声,他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口说:“不必惊慌,我是左母二郎。想不到你为了今天的婚事想寻短见,对你这种心肠,我十分钦佩和感谢。你父母那样不关心你,连我都很气愤,何不让我将你带走呢?切莫辜负我的这番好意。虽未同你商量,可是救你不死就是缘分,何必再难过。”滨路对他的安慰根本没听,好歹挣开身子说:“你这个无礼的坏蛋,我若能跟随别的男人,那还从卧房跑出来在此寻短见干什么?不要说废话,赶快滚开!”她厉声斥责,又抓住挂的带子。左母二郎挡着冷笑说:“这样说就更不让你死了。几个月来我朝思暮想,你母亲又偷偷将你许给我,你嫌恶簸上,就是为我守贞节。不忘掉那个一去是否还能回来的信乃,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你答应与否,我也要把你带走,赶快走!”说着就去拉她,她犹如被劲风吹的玉柳,蓬松的翠鬓也左右飘拂,便以缠绕春藤的松树为盾,往这边跑,那边钻,借着天黑想躲起来。可是她如同围场中的山鸡,离开了雄鸡藏在草丛中不敢出声,窝也回不去,内外夹攻,进退两难,被追得忽然跌倒哭了起来。“你真急死人了。”左母二郎说着,抓住领子把她拉起来,用手巾堵住嘴,使劲挟在腋下。滨路病后的纤弱身躯,就好像被鸱鸮捉住的夜蝉,声也不敢出,十分可怜。左母二郎既在腋下挟了个女人,从原来的洞出不去,那又从什么地方逃脱呢?回头看时,滨路准备自缢的腰带碰到他左脸,有这个正好就用左手抓住,轻轻登上老松树,顺着树枝好歹越过土墙,到了外边,跨过水沟,鞋一只也没丢,穿好草鞋带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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