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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言,君子爱重衣冠甚于性命,父皇要打,不必搬庭凳,儿臣跪受。”
落薇眨了眨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消失。
响晴的春日,竟然有雪花从她头顶飘落了下来。
点红台下的青色、赤色、紫色混作一团,烧灼起来,焚出的灰烬却化成了一片片洁白无瑕的雪花,它们被遥远的风吹了,晃晃悠悠地飘到近前来,落在十四岁的皇太子肩上。
是年冬岁,皇城中落了雪,将丹墀上的绯色尽数掩去,只余一片寂然。
皇帝负着手,未让内官撑伞,从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停在被冻得瑟瑟发抖、却未曾弯腰的储君面前。
“你与叶氏那几个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北幽与汴都相隔千里,幽云河一役何等惨烈,你凭何敢笃信,少将军未曾投敌?”
落薇躲在廊柱之后,提着食盒,眼泪汪汪地看着庭前的父子二人,不敢上前去。
风雪呼啸,她揉了揉自己被冻红的耳朵,于是远处传来的声音也变得十分含糊。
“父皇,叶氏一门皆是忠烈之士,臣虽然只与大公子有杯酒之谊,可其一腔拳拳报国之心,如何能够遮掩?少将军若有心投敌,又怎会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这几年,臣同三公子有书信来往,知晓他们……”
落薇没有听清后面的言语,只瞧见皇帝仰头看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承明,你太年轻、太固执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不知道储君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帝王的面色倏然沉了下来,他退了一步,扬声道:“你若执意如此,朕便给你个教训!来人,将皇太子拖去廊下凳上,剥了服饰,赐庭杖!”
储君大声回答:“圣人言,君子爱重衣冠甚于性命,父皇要打,不必搬庭凳,臣跪受!”
落薇曾听父亲说过,禁宫庭杖之所以要去衣饰,是便宜上药,倘若带衣连血,光揭下便是不亚于伤口之痛的二次受刑。
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文臣宁肯忍受这剥肤之痛,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除了衣物。
父亲摸着她的头发,口吻依稀有几分怀恋之色:“你祖父曾经有一位挚友,声名不堪,常在内廷受罚,但从他入朝为官,至官居宰辅,从来都是在东门外诵《礼记》跪受的。”
于是落薇便只能抹着眼泪看太子跪在丹墀下受罚,等到打完了,她揭开食盒,发现其中的红豆圆子已然凉了。
想来帝王恐怕早就发现了她,只是并未多言,眼见行刑完毕,他本想关切几句,可是瞧了一眼落薇藏身的廊柱,还是立刻带着侍从离开了。
落薇这才提着毛绒绒的裙摆小跑过去:“二哥哥……”
被她唤作“二哥哥”的少年怔了一怔,撑着身子转过脸来。
那张面容在雾茫茫的雪气中朦胧而虚幻,只有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明亮晃眼:“薇薇——”
随后一切声音逝去。
似乎察觉到了落薇的失神,一侧的烟萝抬手为她添了一杯热茶,贴着她的耳畔道:“娘娘,茶汤滚沸,万要当心。”
落薇的手指从烧制精美的瓷杯上拂过,灼热的触感将她从神游之地猛然拉回现实中来。
这频频光顾的幻境,近日愈来愈多、愈来愈严重了些。
也不知如此下去,有朝一日,她会不会无法分清幻境与当下?
只是此时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座前的玉秋实因叶亭宴的推诿,愈发不肯放过:“不过是请君一观罢了,御史有瓜李之嫌,如此执拗,究竟是真以为辱,还是心中胆怯?”
叶亭宴冷笑道:“太师说得正是,瓜李之嫌,薏苡之谤,斯不可忘。”[1]
落薇握紧了那杯茶水,手心被灼得微微发红,烟萝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尚未开口,宋澜便突然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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