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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秦桧看着秦喜怔忡的模样,微微提高了声音,看着秦喜周身一震,低下了头来,这才柔声问道:“看你面色苍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么?!”
“义父恕罪”,秦喜回过了神来,连忙站起下拜,向秦桧一礼:“孩儿没事,只是这些日子来义父不在身边,孩儿不得时时听聆教诲,处理起事情不知道到底分寸如何,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罢了!”
他虽然已然隐隐有些明白方才心里的那些想法,但却是深知这些念头绝不能在秦桧面前透露一丝半点。
他跟随着秦桧多年,虽说对于自己这个义父的心性为人,还时常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但有一点却是可以完全确定的,那就是他的这个义父,绝对不允许如他这般的心腹子弟,有类似于现在这般心思动摇的念头,如若让他的义父现在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怕立时就要被当成是一种**裸的背叛了。
而他这位义父对于敢背叛他的人所采用的手段,让秦喜现在想起刚刚的失态,背上都还自是一片的冷汗。
“难以拿捏分寸如何?!秦喜你位列朝堂也已经有十年了吧,秦桧却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秦喜的失态,他伸手,微微地撩起车窗上的布帘,望着绽放在夜空之中的那一片五颜六色,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秦喜问道:“这大宋还是原先的大宋,这天下还是原先的天下,怎么忽然之间,就变得连处事分寸,都如此地不好拿捏了呢?!”
“孩儿该死,义父……”秦喜原本便心下惶惑,听得秦桧话中隐有责备之意,一时大惊失色,他原本便还保持着下拜的姿式,这下更是五体投地,连头也不敢稍有抬起,口中称罪,便欲辩白。
“起来,起来”,秦桧却自是如同这才发现秦喜跪在眼前似的,出声打断了秦喜的话,他不以为意地向秦喜挥了挥手,说道:“我这不是在说你,我只是在问我自己!”
“义父……”秦喜抬起头,看着秦桧那一般清矍自信的脸上,居然隐隐有了几分苍老疲倦的味道,心里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翻腾了上来,只是开口,唤了一声,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进皇城,也有那么几天的功夫了吧”,秦桧的眼神凝在秦喜的脸上,语气又恢复了原先一贯的那种古井不波的味道,淡淡地说道:“岳飞、刘琦引军进驻临安各有司部院,如此大逆不道,难道就再没有大人们站出来了反抗了么?!”
“孩儿已经按照原先义父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了”,秦喜愣了一下,连忙小心地回话道:“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是按照义父原先的计划发展,几位信得过的大人们,都鼓动着身边的同僚奋起反抗,对于那些进驻的兵弁们……”
“不用说这些细节”,秦桧微微皱了皱眉头,打断了秦喜的话:“你只要告诉我到底后来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秦喜借着这段时间,也已经渐渐将心情平复了下来,他应了一声,看着秦桧,苦笑着说道:“问题是出在御史台!”
“御史台?!”以秦桧的城府,也不禁微微露出了些许错愕的感觉。
“是的,御史台”,秦喜说到这些正事,也已然将心思收了回来,他如在家中般站起了身来,在旁边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才对着秦桧摇头叹道:“原来在义父的计划之中,岳飞、刘琦这两个武夫,胆敢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视一众文臣若囚徒,上不合天理,下不合王法,御史台一帮清流,决不可能就此坐视,甚至很可能不惜以死相拼!”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也还是尽如义父所料,御史台一干大人们携手立成*人墙,阻止一干武夫士卒踏入御史台中,双方越说越僵,眼看一番冲突在所难免”,秦喜说着,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可就在这个时候,包大仁闯了出来!”
“区区一个包大仁何足为道”,秦桧哑然失笑,若有所思地说道:“能影响御史台风向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御史言官,历来就属于清要之缺,早在先秦之时,始皇帝为分吕不韦之权,设御史大夫以制衡之,是时御史大夫便掌有纠察百官之职责,凡丞相可过问之事,御史无不可问,可谓权重一时,延自后世,虽说御史之职权屡有更迭,但直至唐代之际,御史仍然可谓权重一时,当是时天下十三道御史出巡之时,各州县官吏均畏惧如虎,纵是大州刺史,亦往往因一言一行不合,而被刺史当场锁拿,羁押处置,御史之权其重如是。
延至大宋开国,各项典章较诸唐季尤为齐备,御史一职成为专门的清要言官,不能直接判罚处断,看似职权缩小,然则却因为大宋太祖皇帝定下了不杀大臣及言事官的誓碑祖制,使得一干御史等若拥有了太祖皇帝亲赐的免死金牌,再无顾忌,风闻言事,弹劾朝政大臣之余,甚至矛头所向,连与天子官家当面,都敢据理力争,毫不退缩,纵然官阶不过七品的御史,却也自是敢于触天子官家之逆鳞于朝堂之上,可谓是位卑而名显,是个极为重要的清要之职。
也正因此,一直以来,对于御史的选拔,都是极为严格的,非是身寄士林之望,素有贤良方正、直言敢谏之名的,绝难以得任御史之职,而一旦得任御史之职,纵然原先不过士林之中的小辈,却也顿时身价百倍。
秦桧虽然独禀朝政十余年,无论是常科取士,朝廷所开贤良方正直言敢谏的特科取士,都被其操控大半,更自通过掌控着朝堂之上的升迁之路,来操控了大宋朝堂之上大半的文官团体,然而士林之中却也难免有一些真正把书都学进去了,把孔孟之说当成天地至理的真正的儒生们,觉得穿一身绣着獬豸的青袍,终日以匡正时弊,扶天地正气为己任,没事就在朝堂之上上骂天子,下批诸臣,实在是一件十分过瘾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是以根本就不想着升迁向上,而这些被孔孟之说深信不疑的家伙,又往往持身甚正,让人难以捉住把柄,又有太祖皇帝的祖制在那,哪怕以秦桧一党在大宋朝堂之上的实力,也实在没有办法拿这些人怎么样。
是以原先御史台中虽说由秦桧一党的万俟卨出任御史中丞,然则秦桧对于御史台的掌控力,在临安各有司部院之中,或许可以说是最弱的了,虽说这其中也有秦桧刻意为之,以安那个天子官家之心的原因在里面,但毕竟也可以说明御史台中张扬个性的大人们,还真是颇为不少。
只不过这些家伙的桀骜不驯却也并不只是冲着秦桧一个人的,这些人既然会连天子官家,连当朝权相的脸面都敢当面冲撞,那就证明了他们实在是一群奉孔孟之说为天地至理的书呆子,既然如此,那面对着岳飞、刘琦引兵丁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诚可谓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们更是绝对不可能容忍,是以在原先秦桧的安排之中,这些书生气的御史们,应该是第一批与岳飞、刘琦他们起冲突甚至不惜送死的人。
毕竟孔孟之说,原本便自是宣称大义所在,虽千万人亦往之,这些书生气重的御史言官们,平日里不以帝王之威,权相之势为念,现下面对着那些他们一向以来最为看不起的兵弁们,虽说是手持刀枪,但想来也绝不会有所退缩。更何况,当是之时,秦桧一党所安插在御史台中的那些人物,也必是会加以不断鼓动,也必然会在对峙之际趁机挑起冲突,自必是要搞得非溅血御史台前,不能罢休了的。
原本在秦喜他们制订的计划里面,这样做诚可谓是借刀杀人之计。
这些年来,他们威权日重,对于这些时常对他们还敢口出恶言的苍蝇们,也早就已经颇为厌恶了,只不过一来为了安那位天子官家之心,二来这些家伙虽说食古不化,但却基本上都属于能将孔孟经典身体力行,通贯于日用平常之间的人物,在官场上或许没人喜欢,然则在文人士子之间,在临安行在刚刚重建的那些太学生里面,却都是拥有着极高声誉的人物,如若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轻易动移了这些人的话,只怕秦桧一党在文人集团之中的声望,也难免要受到强烈的冲击。
而如若这些个御史大人们是在与岳飞、刘琦之辈放进京来的兵弁们冲撞之间而出事的,那么在大宋皇朝这种文武之间对立局面已持续百余年的情况下面,不难想见文人士子们,将掀起何等可怕的反抗浪潮,而岳飞、刘琦等一干武人,又将遭逢何等样的局面,只怕到时纵然那个天子官家再过强势,也绝难保得住岳飞与刘琦的性命,毕竟这些个文人士子,再怎么说,也是大宋皇朝治理天下的根本。
秦桧知道,包大仁这个人是不简单,但他终归只是一个戏子出身,纵然这些天来在大宋朝堂之上表现不俗,然则在那些个书生气浓重的老大人的眼中,却仍旧不过是个因巴结万俟卨而侥幸科考得中的佞幸小人,无论他说的话再如何大义凛然,再如何战尽道理,也绝说不动这群只认孔孟之学的御史大人们,是以秦桧只是略一沉吟,也就自知道能够让这群御史们这些天来如此令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应,绝不可能是包大仁一人之力。
而说话能够让这些在文人士子之中久享清望的御史们听得进去的,总共算起来也没有几个,尤其是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来的人,实在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义父明鉴”,秦喜已经习惯了秦桧这种对于事情有若亲见的惊人洞察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异的神色,只是拱了拱手,说道:“正是勾龙如渊从中作梗,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当日里勾龙如渊原本也是作势抗争,还亲自站在了御史台那些御史言官们的最前面的,只是听了包大仁一番话后,他却就这么改变了主意,反倒是回过头,劝住了那帮御史,以至于功亏一篑”,秦喜说着,想起那天的情况,一时颇有些愤愤:“而这些日子来,原本临安各有司部院,也都有不少官员心怀不忿,只是在看到御史台的态度之后,却都自是大半退缩了回去……”
现在大宋朝堂之中的官员,大半尽皆出自于秦桧一党门下,而秦桧一党之所以能够在这些年来招朋引伴,无非是因着他们一党手持国柄大权,能够给予这些文人士子们青云直上的一条捷径罢了,这虽然使得秦桧一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聚集起了最大的力量与最高的声望,然则这样所吸引来的,却也多半就是这样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大家因利益而结合,在这样的情况下面,自然也就绝难有人会有不惜以死相拼的血性来。
“原来我们根据情况的变化,按照义父的吩咐,做出了一些安排”,秦喜深吸了口气,接下去说道:“但现下全城已经尽数被刘琦所掌控,在我们的周围,布满了刘琦的眼线,他甚至还公然监控相府,尤其是那个勾龙如渊,居然在这个时候,大反常态,公然帮着岳飞他们说话,要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都保持冷静,以待天子官家归来……”
以秦桧的城府,自然也不会将所有应变的希望,全放在御史台的那群老夫子的身上,他自然也有着另外的安排和手段,来人为地制造出一两起流血冲突来。
大宋朝堂之中的文武对立,是自大宋开国以来就从来未曾真正解决过的问题,这一积蓄了百余年的文武相争,又经过这一阵时间以来岳飞等武将被重新重用,隐隐有锋芒盖过文官集团之势这一事件的发酵,在发展到这个岳飞、刘琦等不得不使出引兵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这样的行险之着时,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如若有某个文人士子喋血于那些军士之前,使得这股情绪就这么爆发出来,那么只怕临安城的局势,就再不是那些岳飞、刘琦之辈所能够操控得住的。
大宋自立国以来,就是以文治天下,哪怕是临安城中的升斗小民,也都自是无可置疑地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岳飞、刘琦之辈引军入驻临安各有司部院的举动,实质上吓阻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实际的用途,如若真的是物议沸腾,那些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都舍生忘死地全力抗争,那只怕岳飞、刘琦也绝难以控制得了临安城的局面。
只不过现在说这一切都晚了!
看着眼前这欣喜若狂的民众,看着那比任何年节时都要更绚烂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满布烟火的夜空,任谁都知道,那个天子官家在前线所取得的那场大胜,对于临安城,对于整个大宋,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样的时刻,无论是谁,恐怕都再无法在那位天子官家凯旋归来之前,动摇得了大宋朝堂之中的局面,而那些临安各有司部院的官员们,无论心下是如何地不满,在这样的气氛下面,也是绝对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再有什么情绪,也得先行放在一旁,相忍为国,直至那位天子官家归来再说。
“勾龙如渊”,秦桧口中轻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缓缓地说道:“回府之后,我要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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