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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走,”手指在包袱上逐渐收紧,凹出几根指印,她的声音低弱而坚定,“我是迟早会离开,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依你说,什么时候才是你要的‘时候’?”何当费解地瞅着她,“若你真心欢迎那姜小姐时不时地找你叙旧,我是没意见。”
卿羽听得出大师父的讽刺之意,她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答应过二师父,要协助师兄完成复位大业,如今大业未成,我不能一走了之。”
严城一生鞠躬尽瘁,临终前对她的嘱托言犹在耳,她怎能弃而不顾?既然她答应了二师父,那么不管今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多不堪,她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何当叹了口气:“随你的便。”
卿羽跟着沉默了一刻,忽然开口问道:“下一役什么时候开打?”
何当对她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大感意外,仍是耐心答道:“没有具体日期,双方都在耗着。上一役我方伤亡惨重,接下来的每一个决断都不能掉以轻心,故此至今也没出来个详细的计划。而信安城里周宣一方却是耐性极好,想来有那高人相助,胸有成竹了吧。”
卿羽不止一次听到这个“高人”,她颇好奇那厮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大师父只摇头,说那“高人”不曾露面,连姓名也不为人所知,周宣请了他来,想必开出的条件也并非常人所能想到的。
马上就要入冬了,周宣一方仗着充裕的粮草和朝廷的强大兵力自然不慌,可我方却餐风露宿经不起耗,待到天更冷些的时候,环境恶劣之下,军心也易涣散,若那位“高人”再使出什么奸诈的手段来,于我方才是大大的不利。
“大师父你此前说起过,周宣此人骄奢淫逸,好大喜功,是个贪恋美色不爱江山的昏君?”卿羽拉着何当,认真地问道。
何当喝了一口茶,呜咽地点点头:“周宣荒^淫的名声在外,后宫里光是有封号的妃嫔就六七十个,没有封号的美人淑女更是不计,这种人,啧啧,迟早得把自己给累死。”说着又喝一口茶,顺道瞥了她一眼,“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卿羽支手托腮,飞出一个媚眼儿,娇滴滴道:“大师父,你看我怎么样?”
何当“噗嗤”将一口茶水喷出,呛得简直要把心肝肠肺都咳出来,惊恐地望着她,许久才爱惜着劝慰道:“我的好徒儿,为师知道你向来不是个糊涂的人,虽然周顾让你伤心了,可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如此作贱自己呀!这世上有许多青年才俊大好男儿,只要你愿意,为师不要老脸也给你弄到手,何必要打周宣那个半截子身子都进土的糟老头儿的主意?!”
卿羽道:“我心意已决,大师父莫要再劝我。”目光随即缥缈迷惘,长叹一声,“如今我痛失所爱,心如死灰,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呢?”说罢,眼光一肃,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兀自收拾起包裹,往肩上一甩就要走。
何当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怒,扬手将手里的茶杯砸了个稀巴烂,风也似地冲过去挡住门口,咬碎了银牙几多颗,喝道:“你要再往前走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
外面阳光普照,万丈光芒笼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出了大帐,目之所及皆是大小营帐和巡防的士兵,而她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虚浮浮,不知该去往哪里,也不知想去往哪里,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
直到脚底被绊了一下,她才惊起回神,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校场门口,突然感觉身心俱疲,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便寻了块石头过去背靠着缓缓蹲下来,抱住双膝对着虚无的空气发愣。
校场内一声哨响,士兵们操练结束,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金子一眼看见她,小跑着过来询问道:“羽护卫您在这里做什么?”
卿羽只是怔怔出神,对他的话罔若未闻。金子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一联想到方才众人对主帅帐内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大约明白了内情,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主帅和姜家小姐……
金子很是不忿,颇为同情卿羽,他屈身蹲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不要喝水,我给您拿些水来吧。”
卿羽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仍旧只是沉默。金子叹了一口气,折回身去拿水,但当他速去速回时,竟再不见卿羽踪影,四下里找了一番,才在一处背阴的柴堆旁找到她。
她晕倒在地,仿佛睡着了一般,任凭金子怎么焦急地喊也不见回应,便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路跑一边喊何当救人。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春天时的祁嵇山,草长莺飞,百花盛开。篱笆上的牵牛花缠了一圈又一圈,大师父和师姐勾肩搭背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比赛嗑瓜子,阿黄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脚边卧下闭目养神。二师父照例摊开一卷兵书研究,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打在他冷酷严厉的脸上,竟也显得分外柔和。
她在院子里晾晒新采的药材,幽幽的药香在小院里弥漫,厨房的炉子上小火煨着汤,咕噜咕噜冒着泡,馋得阿黄不时伸长了脖子张望。师兄沿着小径自远方归来,乌发青衫,英勇刚健,眉间轻轻漾起的笑意比一地春光还要明亮温暖,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心心念念的模样。
他走到门口站定,再不向前迈步,她心生疑窦,放下手里的药材去接他,哪知突然天降大雪,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她面前堆起了厚厚的积雪,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终于快要走到他面前,就在所有的幸福都在触手可及的时候,脚下却是一滑,平地顿时化作深渊,她避之不及,身体掉落其中急坠而下……
在噬人的黑暗和恐惧中惊叫着醒来,入眼是一盏安静的高烛,以及大师父心疼的眼神。
“做噩梦了?”大师父看她满头大汗,拧了一条毛巾递给她。
卿羽闭上眼睛大口喘息着,将毛巾捂在脸上,沉默了许久才拿开,瞥一眼案头摇曳的烛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入寅时,”何当看她这副没骨气的样子,本来想骂一句“不成器的东西”,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叹息,“你在柴堆后面晕倒了,若非金子有意找你,更深露重的,你恐怕就要挨冻了。”
卿羽垂下眸子静默一刻,才道:“大师父,我饿了。”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你别乱动。”何当站起来向着帐外走去,放下帐幕之后对着宁静的夜色立了片刻,抬手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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